每次回老家,街坊邻居总会说:“啥时候回来了啊?公司放假几天啊?”
当我礼貌性地跟街坊邻居寒暄过后,都会听到认识我父亲的人在背后默默地说:“这个老二长得跟他爸爸是越来越像了。”
每次听到他们这么形容的时候,我内心极度悲伤,悲伤于子欲养而亲不待;另一方面我又感到极度庆幸,庆幸于我的长相似父亲,可以让那些父亲生前接触过的人,从我的身上回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
我的父亲,67年生人,身高185,体重75公斤,皮肤黝黑且憨厚淳朴的山东汉子,在那个物质匮乏且孩子众多的年代,最终能有如此身高,父亲自己的总结是:奶奶的身高基因遗传到了他的身上,却绝口不提自己饭量喜人的事实。
父亲的学历不高,初中读了3年便辍学,早早地承担起家庭长子的责任,父亲说初中的时候担任过体育委员,还指挥过全校的早操训练,算是为初中生涯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起初我还对父亲担任体育委员持怀疑态度,这个怀疑直到我上初中的时候才完全被打消,因为我的体育老师便是父亲当年的体育老师,他很确信的告诉我,父亲确实是体育委员,但指挥全校早操这件事完全是父亲为了夸大自己的形象,我听后哈哈大笑,但却从没有当面戳穿父亲。
父亲辍学后,因为爷爷是生产大队组长的缘故,父亲便也投入到大无畏的公社建设中,那时候生产大队有一个拖拉机,父亲便跟一个老师傅学起了开拖拉机,在那个无需专门训练并考证才能上岗的年代,父亲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加入了拖拉机大队,那年父亲刚年满17。
那个年代,都是靠劳动力挣工分,所以父亲为了减轻爷爷的负担,把自己当成一个半的劳动力来用,只要是能记工分的活,父亲都会冲上前,为的就是年底的时候有爷爷奶奶能够有些许富余的钱票,给家里的兄弟姐妹置办一身新衣。父亲的那一身腰疾便是在生产大队落下的。
当土地承包责任制的春风刮到我们那里,农民也逐渐接受这一思想的时候,父亲在生产大队的拖拉机生涯也算告一段落,而父亲也理所应当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作为十里八村20岁的优秀青年代表,父亲与母亲的结合需要特别提一下。
父亲与母亲的结合不免俗套的仍需要媒人的介绍,谁让媒人手握十里八村单身青年男女的第一手资料呢。谁家几个孩子,年龄多大,这户人家在十里八乡的风评如何,媒人都了如指掌,这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必备技能。由于爷爷精明能干且宽仁善良,当媒人将父亲介绍给我姥爷的时候,我姥爷欣然应允,因为姥爷深信这样的家庭培养出的孩子必然不差。
父亲从拖拉机大队离任后,便跟着我三爷爷做起了杀猪卖肉的工作,那个年代每家每户都会养几头猪,等到养肥之后卖掉补贴家用,当十里八乡谁家有养肥的猪时,我三爷爷便会上门收猪,而我的姥爷正好有猪待售,我三爷爷便登门收猪,收猪的时候我母亲刚好也在,我三爷爷便打着收猪的幌子,提前去帮父亲探一探母亲长相如何,身姿是否婀娜。
等到收猪完成之时,三爷爷才表明身份与来意,并对姥爷大言不惭到:“您闺女跟着我侄子,保准顿顿有肉吃,我现在正把我侄子往屠夫的路上引领呢。”姥爷过惯了苦日子,一听能顿顿吃猪肉,更是对这门亲事确信不疑。
多年以后,母亲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说父亲是骗婚。因为两人结婚没多久,父亲便以猪也是有灵性的动物,杀生容易产生罪孽为由,放下了屠刀,母亲顿顿吃猪肉的梦也戛然而止。
父亲对我与哥哥的教育极少言辞,他教育我俩要知足常乐,但不能原地踏步;要心存善念,更要戒骄戒躁。直到现在,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想得到父亲的赞许并与之分享,以慰藉父亲的在天之灵。
2019年农历8月13,离中秋团圆还有2日,父亲开着他大半辈子赖以生计的手扶拖拉机,被疲劳驾驶的轿车追尾,并被强行拖拽近百米,当我5点接到姐姐的电话,并赶到医院时,刚好父亲被推出进行脑部CT,当我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的时候,顿时感觉到父亲在用极大的力,企图在抓住什么,并喘着浓重的粗气,似乎想把周围的空气全部给吸干。
医生看过CT的结果后,便说只能进行开颅手术,就这样父亲被重新推进了抢救室,大约4个小时过后,医生却宣告了父亲已经医学死亡。这个突然的变故,让研究生毕业且刚工作3年的我,准备让父亲享清福的愿望落空,自己的世界倾覆与价值观崩溃,因为不论是学习还是工作,奋斗与分享成功的动力都是源于父亲。
因为父亲的离世,我对社会的认知产生了极端的变化,我恨救助父亲的县医生医术不精,如果父亲是在北京救治,可能会是另外一个结果;我恨疲劳驾驶的司机,甚至觉得这种人就不应该苟活于世,为什么撞的偏偏是一辈子善良淳朴的父亲;我懊恼自己在父亲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没有大声的喊父亲,或许听到我的声音,父亲能更好的抓住生的机会。
我一度产生了厌世的情绪,父亲的离世让我对人生在世的意义产生了怀疑,人最终的归途既然是归于黄土,而我学习与拼命工作目的是为了让父亲引以为傲,当这个目的丢失的时候,我奋斗又有何意义?
直到现在,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不自觉的想起父亲,眼泪抑不住的流。三年后的今天,当我想起邻居说我越来越像你的时候,有了些许释然,从小到大,你深知教育不单单是改变命运这么简单,更多的是丰富我们本就狭隘与匮乏的内心,让我们在今后面对人生大的波折之时,有更包容与坚强的内心去与这个世界达成和解。
三周年祭已过,总想抽出时间写一点怀念你的文字。如果我告诉你,在你离世直至火化的那段时间不是我最悲伤的时刻,你会不会觉得儿子不孝,因为我觉得那是你在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我发现在你离开之后三年中的每天夜里,当想起你的时候,那种悲伤让我更撕心裂肺。
我是那么像你,却远不及你,我知道你能看到我写的这些文字,因为你只是走出了时间,永未离开,我们父子终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