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辛苦一生的父亲,在生命即将走向尽头,失去吞咽功能,失去语言功能更不用说行动功能了,除了能呼吸心脏能跳动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状态?儿女是选择给他插胃管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活活饿死?
那天特别热,高温36度,一丝风都没有,好像要把人晒糊了一样,要是不去看在养老院的公公,这样的天真不适合出门。到了养老院,看到许多老人拿着老蒲扇在扑闪扑闪,他们笑着跟我打招呼,“又来看你爸了,真是好闺女”。我把拿来的水果挨个分一遍,对于养老院的老人们来说,不管是谁的家属来探望他们都开心,像看到自己的亲人一样。当然这群老人中间是没有我公公的。
公公偏瘫已经四年了,全身除胸部以上全部僵硬了,连腿都伸不直了,失去了语言功能,前几天又失去了吞咽功能,鼻子插了胃管。看到公公那一瞬间,我眼泪哗的就流下来了。嘴巴由于插胃管不能喝水干裂有血口子,原本一百六七十斤的公公,现在骨瘦如柴。眼窝深深塌陷,我揭开了被子,看着浑身上下的他连一点肌肉都没有,肚子也像坑一样塌陷了。公公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我老张和闺女还有他自己闺女时,眼泪顺着眼角慢慢的流下来,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他认识我们。看着他让我想起以前用的煤油灯,灯油耗尽时灯芯闪着微弱几乎看不见的光。一条生命从鲜活到还有微弱气息,让人看了心疼而又无力改变什么。
他有一只手是可以动的,但被绳子绑住,因为潜在的意识他总是去抓插在鼻子上的管子,还有拼命去挠身上,这也是无奈之举。他嘴巴一张一合但已经发不出声音,我感觉他想极力表达什么,我问他是不是想家了,我给他说我一会带他回家去,他像孩子一样笑了。是呀,叶落归根,虽然在养老院有护工二十四小时看护,有人喂饭有人换尿片,但那不是家。
公公插胃管四五天了,养老院征求我们的意见,插胃管能让老人这样再多活段时间。不插胃管吗,病人进食越来越少,可能十天八天就走了。家里的其他亲人都反对插胃管,只有我和老张同意。因为普通人的观念,已经不能活动不能讲话,在床上已经卧床四年了,活着也是受罪,就算走也算符合人之常情。我们家还可以减轻负担,当然我理解我的亲戚邻居的好意。人道上,他还能呼吸,意识还算清醒,就这样活活被饿死,做儿女怎么忍心?不是我和老公善良,人最起码得对父母要做到安。因为我们也会变老,也许我们也有那一天。
我和老公叫了有担架的车,一路慢慢开着,老公和他妹妹一边拉一只手,在跟他说话,公公这个时候像孩子一样特别开心,试图抬起头想看看车窗外的美景。车子到家了,我跟老公还有小姑子把他从车上抬下来,曾经一百六七十斤的公公现在我感觉最多有七十斤,那么轻,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带走似的。
担架抬到大门前,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有几个邻居也来看他,问他想家吗?他哭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但是他已经不能言语,老张和我还有邻居都忍不住流眼泪。后来又把他抬到院子里,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他的神情,他抬头看着天,像是眷恋,也像是把这个曾经生活几十年的家努力留在心底。这里有他努力盖的房子,在这里有他养大了两个孩子,还有他亲自种的木槿花也开了。最后他用眼神告诉我们他要到屋里看看,老公抬着他走进房间里,他看完之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未了的心愿。
这会他的意识特别清醒,他用眼神视意我和老公和小姑子还有孩子过去,用那只能活动的手告诉我们,他活够了,要我们把胃管拔掉。他不想去养老院了,他想终老在家里,他用恳求而坚定的目光看着我们俩,等着我们去拔掉胃管。周围邻居其他亲人说,拔掉吧,他自己想走了,活着受罪。我和老公含着眼泪拒绝了公公的请求,我们因为上班不能亲自在家照顾他已经是大不孝,这会在他意识尚还清醒的情况下,他还有呼吸,我们怎么可以忍心剥脱他生存的权利。如果我狠心拔了,可能这一辈我都会生活在愧疚不安中。虽说是他自愿,但良心告诉我,我不能做,他是孩子的爷爷,是老公的父亲,我要他尽量在人世间多活着时间。不是善良,只为我们受过文化教育,我们有良心的底线,没有一个人可以剥脱别人生存的权利,包括活的没有一点质量和尊严的亲人。
最后他自己试图去拔,我用在养老院残忍的手法把他的手捆在了担架上,我理解他是罪受够了,我也理解他不想拖累我们,我也能理解他想终老在生活在几十年的家里。不为别的,就为良心上的那架天平。
最终我和老公决定继续插胃管,能活几天是几天,老公和她妹妹留在家里照顾他。为了公公那终老在家里的心愿,为了让老人在终老时不那么孤单,也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在以后没有愧疚。这是义务也是责任,也是做人的良心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