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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M案-E10

前情回顾：

国会通过了统一印刷法案，印刷局要求卡片只能自己印，这下断了IBM和雷明顿两家卖小卡片赚大钱的财路。

IBM采取了“有拉有打”的战术，对那些一直用自己卡片的部门降价表示感谢；对那些打算用印刷局卡片的部门提价以示惩罚。

这招充分展示了IBM强大的价格控制能力，具备市场支配地位是没跑了。

IBM和雷明顿还从印刷设备和卡片用纸上层层挖坑设障，阻止印刷局提高卡片印刷精度和产能。

神勇顽强的印刷局最终还是跨越了重重阻碍，完成了新设备的安装。

然后，IBM走过来说卡片降价了。

1927年8月15日，忍无可忍的印刷局向FTC（联邦贸易委员会）正式提起诉讼。

～～～～

【1】

印刷局认为，IBM和雷明顿存在三种违法行为：

1. 他们在试图垄断制表机和卡片市场，违反了《谢尔曼法》，

2. 制表机和卡片的强制搭售行为妨碍了卡片市场的正常竞争，他们干脆就是消除了任何竞争。搭售协议的目的是为了阻止用户使用其他来源的卡片，维持他们在卡片市场上的垄断地位。

3. 他们针对不同政府部门的差异巨大的歧视性定价，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违法了《克莱顿法》。

接到投诉后，FTC表示开始处理，让印刷局回去等信儿。

那就等着吧，没想到印刷局等来了一位“大官”。

【2】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美国审计总署（General Accounting Office，GAO），这个机构现在叫“美国政府问责局”（General Accountability Office），缩写依然是GAO。

改名不改缩写，和GPO一样，难道就是这么设计的？

GAO是一个令其他政府部门不那么舒服的机构，相当于我国的审计署。工作职责就是核查其他部门的工作效率、财务支出是否合理等。

GAO成立于1921年，其最高领导为“总审计长”（Comptroller General），第一任是这位：

John R. McCarl

由于之前谁也没干过这活儿，谁也不知道这活该怎么干，大家只知道国会成立这么个机构是为了监管其他部门，因此作为历史上第一位总审计长，McCarl实际上拥有了无限大的权力。

国会之下，万人之上。

实践证明McCarl和普通人一样，无法抵挡“无限大”的诱惑。

他反对罗斯福的新政，并且做出了很多饱受争议的决策，其他部门通过了一项预算1亿美元的城市贫民窟改造工程，并且都已经开始实施了，他一句话给否了。

农业部要动用灾害基金收购羔羊，维持保护性价格，他一句话又给否了。

理由也只有一句话：法律不允许。

反正吧，这位爷把其他部门都得罪了个遍，名声实在不咋滴。

就是这位爷毅然决然地认为IBM的制表机只能用IBM自己的卡片，用了其他卡片就无法保证制表机的正常运转。

以下是他对印刷局自己印卡片提出的要求原话，一个字母都没有改动：

“of perfect quality and size”, “of absolutely correct size, thickness, etc.”

看看，“完美的质量和尺寸”、“绝对准确的大小和厚度”，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做不到“完美”和“绝对”是吧，那就别做了。

这时候，碰巧美国海运委员会（US Shipping Board）过来投诉印刷局的卡片不合格，McCarl下令让海运委员会必须购买使用IBM的卡片，不能再用印刷局的。

这位海运委员会同学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投诉的动机，也是挺耐人寻味的。

McCarl对IBM已经到了溺爱的程度，甚至一度完全禁止印刷局自己印卡片。

至于印刷局和人口普查局自己已经印了好几亿张卡片，长期“完美”的使用在IBM机器上这件事，他选择看不见。

悲催的印刷局把希望的目光投向FTC。

2018年6月，在“调查”了10个月之后，FTC认为卡片的问题不严重，没有必要采取任何措施，不予受理。

印刷局心凉凉。

【3】

有人撑腰的IBM和雷明顿胆子越发得大了起来。1931年3月4日，他们干脆敲锣打鼓地公开签订了一份协议：

1. 双方同意相互授权和制表机相关的所有专利；

2. 双方均承诺只出租不销售制表机；

3. 制表机的租赁价格和卡片的销售价格都不得低于双方约定的价格水平。IBM可以更改约定的最低价格，但需要提前6个月通知雷明顿；调整幅度上下不得超过10%；

4. 如果用户不购买卡片，或不按指定价格购买卡片，则双方应该拒绝向其出租制表机；或者提高制表机的租金；

5. 双方都应尽量使客户购买自己生产的卡片，避免购买对方生产的卡片；

6. 双方不应该向对方的制表机用户销售自己生产的卡片，除非该用户同时租用了双方的制表机；

7. 该协议有效期至1936年3月4日，为期5年。

我们顺便看一下这份协议上面的签名：

IBM的总裁，我们的沃森。

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协议啊！

在《谢尔曼法》已经生效了40年的1931年，他们居然还签了这么一份明目张胆的勾结协议，实在是勇气可嘉，真地没有把反垄断法放在眼里。

或许，沃森认为老天还能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

这次轮到司法部看不下去了，他过去安慰蹲在墙角抽泣的印刷局：

不哭，大哥给你做主。

1932年3月26日，司法部就IBM和雷明顿在制表机和卡片市场中的垄断行为提起诉讼，罪名有4项：

1 垄断

2 勾结以试图垄断

3 搭售

4 操纵制表机和卡片的价格

IBM和雷明顿则依旧理直气壮地反驳：

1. 制表机和卡片受专利保护

2. 要求使用自己的卡片是为了保证机器的正常运转

3. 雷明顿机器处理卡片的速度明显慢于IBM的，因此雷明顿的卡片无法保证在IBM的机器上运行

法庭开始审理，这一审又是3年多。。。

【4】

IBM把法庭变成了实验室和产品展厅，向法官展示了放大版的制表机模型，告诉大家卡片如何以每分钟150张的速度通过机器（雷明顿的机器只有每分钟90张）。在这个高速运转的过程中卡片上孔洞的位置是如何被读取的，以及如果卡片的尺寸、厚度和孔洞的位置有偏差会引起什么后果。

双方唇枪舌剑，机器隆隆作响，卡片和文件齐飞。

一场理科男的精彩show。

演出结束，法官开始总结：

诸位累了吧，坐下歇歇。

IBM你可以把机器关上了，顺便把一地的卡片捡干净，捡不完今天不要回家。

先说专利的事，IBM说自己的卡片受专利保护，是制表机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因此别人无权印刷卡片。可是我沾着唾沫翻遍了你交上来的材料，没有发现你的卡片有专利啊？

有专利保护的是你的机器，虽然机器的使用必须用到卡片，但是卡片和机器毕竟不是一个东西。专利文件上明确写着，受保护的是机器，机器！

不要再故意把卡片和机器一体化了，卡片不受专利保护，谁都可以做。明白？

第二个事，我们继续说卡片。

刚才的演示很精彩，我都看呆了。卡片哗哗地在我眼前掠过，我也不知道“惊呆”的感觉是因为被震撼到的，还是被晃晕的。

机器对卡片尺寸精度的要求是很高，如果有偏差的确会影响机器的运行，这都是事实。

但要求高不代表不可能啊，误差从1毫米改成0.1毫米这是标准的提高，但只要用心做，完全可以做出来嘛！

印刷局的卡片印刷设备和你们的一样先进，纸的质量不比你们的差，他们做出符合你们高标准的卡片有什么技术上的障碍么？

根本没有！要是有你们早拿出来到处得瑟了。

所以，拒用印刷局的卡片没有任何技术上的理由。

第三个事，还是卡片。

你说你的机器只能用你的卡片是因为雷明顿的卡片在你的机器上不好使，可是雷明顿想在你的机器上做测试你不让啊。

“忘记历史就等同于背叛”，你们俩同宗同源，卡片从一开始就是通用的，这个事也要选择性失忆？

下面有请印刷局上台表演。

印刷局拿着一堆卡片，

“诸位请看，这堆卡片的尺寸和IBM的标准略有差别，我们故意这么做的。现在我们就看看这卡片能否在IBM的机器上正常使用。”

印刷局把卡片放好，开动机器。

“咔咔咔，咔～～”

卡片卡住了，机器停下来了。

呃，印刷局尴尬了？

带着蜜汁微笑，印刷局上前动手调整了一下某个零部件的位置，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再次开动机器。

“哗～～～”

一排排卡片顺畅地通过机器。

印刷局坐下，法官继续。

大家看见了吧，就算卡片尺寸有点差别，只要调整一下机器，完全可以正常使用。

所以，你们两个的租赁协议上严禁客户自行调整机器，这用意是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

还有一个事别忘了，人口普查局有你们IBM的机器，这些年他们自己印了好几亿张的卡片，在你的机器上一直正常使用。

好几亿张的量还不足以证明强制搭售卡片是没道理的么？

所以，印刷局的卡片完全可以在IBM的机器上使用，不会影响机器运行。

第四，我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吧。你们这么看重这个卡片是因为这钱太好赚了，每年靠卖卡片能挣300多万美元，已经是机器租赁收入的1/3了。

挣钱没问题，但“损人利己”就不对了。你们的搭售行为阻碍了卡片市场的竞争，虽然就你们两家，但其实你们两家的卡片完全可以互相竞争。

更重要的是，你们两个的搭售+勾结行为是在试图垄断卡片市场，违法。

至于你们在一起操纵价格、拒绝想印刷局卖设备卖纸这些破事就不用讨论了，赤果果的违法行为！

最后，多说一句哈，你们两个也太黑了。

印刷局的卡片从来不在市场上销售，只在政府部门中使用，没有妨碍你们在外面挣钱啊，那些银行、保险公司、铁路公司、超市才是你们的大客户，做人要厚道。

你们忘了当初是谁给人给钱给数据，帮你们研发改进制表机了？

特别是你，雷明顿！当初是怎么把你招进人口普查局的，你都忘了么？！

IBM和雷明顿假装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场官司他们输了，可是他们不甘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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