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热气的大馅馄饨被端上了桌,陌如锦才刚将瓷碗放好,两只手便迅速抓住了自己的耳垂,从膳房到凤仙居的路程不短,又是刚刚出锅的热汤,陌如锦一路上利索地倒腾着小碎步,可还是被烫得不轻。
两手有些微微红肿,摸到耳垂的一瞬,温凉与灼热相互抵消,陌如锦稍微缓了缓,便马上又端了碗走去小凤仙身旁。
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将碗轻轻放在床榻边缘,陌如锦一手顺着小凤仙的脖子探了过去,另一手则拽了她的胳膊,两只手稍稍用力,便将小凤仙拉起,又拽过软枕竖在她身后,叫她靠在上面。
做完这些,陌如锦这才重又端起了那碗热乎乎地馄饨汤来,瓷勺搅弄几下,舀了一颗带着零星葱花和点点汤水的馄饨,凑在自己嘴边轻轻地呼气,将烫口的热气吹散了些,送去了小凤仙的嘴边。
“来,凤仙,张嘴。”
语气温柔得仿若母亲在照顾生了病不肯吃饭的孩子,微微蹙起的眉毛上还挂着些许汗珠,陌如锦顾不得去擦拭,任由它就那样挂着,只要不流进眼睛里便好。
小凤仙依言乖乖地张大了嘴巴,让那颗馄饨被送入嘴中,方入口,馄饨的香气便充斥进了满嘴,微微有些辣口的感觉,才是自己所了解的师姐的味道。
看着那碗带着红辣子的馄饨汤,小凤仙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挪到陌如锦的脸上,嘴角挂上了回忆起某件事情时独有的平和笑容,“师姐的馄饨,多少年过去都不会变了味道,想来那时候教师姐煮馄饨的老师傅,定然是传授了自己的独门手艺,才叫师姐这般一成不变地坚持着。”
陌如锦先是愣了一瞬,后又释然地笑了笑,“这是小凤仙爱极了的味道,我又怎么会让它改变呢?”
“那个时候多好啊,无忧无虑的,成日里跟在班主屁股后面乱转,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大伙也都是先紧着咱们的,就像这馄饨。”
“呵,你还好意思说,这馄饨你只吃了一口,便马上凑到了老师傅的炉台边,非要人家再为你多煮上三碗,老师傅说你吃不下那么许多,你还要说人家小气得很,欺负你小孩子不给饱吃,说什么又不是不给铜板,气得人家老师傅一瓢热汤险些浇在你身上!”
想起童年的往事,陌如锦虽觉得好笑,可还是不由得嗔怪着,看着小凤仙的眼神,也不禁带上了宠溺。
只是,那宠溺不过转瞬即逝,陌如锦的眉头渐渐皱起,话到嘴边欲言又止,若不是瓷碗托得久了有些烫手,真不知道她要这样愁云满面地看着小凤仙多久了。
“哎呀师姐,怎得年岁渐长,人却毛躁了?”
小凤仙一脸担忧得接过陌如锦手上的瓷碗,又顺手拿了瓷勺,趁着还微微烫口的温度,将那碗馄饨吃光,汤也喝干。
将瓷碗连同着瓷勺一并交给守在旁边的丫鬟,挥了挥手叫她们全都退下去,许是因为吃了辣子的缘故,看向陌如锦时,一张小脸红润了许多,额角亦是微微见汗。
虽已是暮色沉沉,可窗外远处那一抹橘红色却格外地好看,小凤仙侧过脸去看,精致地下颌线因屋内未曾燃蜡而显得越发棱角分明。
小凤仙看夕阳,陌如锦看小凤仙,这一看,就看进了心坎里,叫陌如锦爱极,也恨极……
“凤仙……”
回忆越是美好,陌如锦就越是痛得锥心,她实在无法将自己心中的小凤仙同将军口中所说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那根本就不是自己所了解所熟悉的小凤仙,可是将军说得那般肯定,自己已经信了十之八九……
总归还是当面问清楚的好,若不是将军说得那样,也该给小凤仙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若真如他所言,那就当作不过是大梦一场,离开也便没那么难舍和苦痛了。
心中打定了主意,陌如锦换上严肃的神情,认认真真地看着小凤仙,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板得正视着自己,一字一顿道:“小凤仙,我有话要同你讲分明,你眼下可是方便同我好好说话?”
小凤仙被陌如锦突如其来的严肃和认真逗笑,“师姐这是说得什么话?凤仙何时对师姐没有好好说话了?又何时不方便了?”
“你严肃些,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关乎今后的许多事情,你且收起这幅嬉皮笑脸。”
陌如锦觉得许是自己还不够严肃,才叫小凤仙觉得好笑了,于是又板了板脸说道。
小凤仙懵了懵,师姐这幅严肃的样子可是从未有过的,虽不知她要说些什么,可还是顺从了师姐的意思,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正了正自己的坐姿,双腿盘坐,挺直了腰板定定地看着陌如锦,“师姐请说。”
陌如锦垂下眼眸想了想,再抬眸时,眉头也跟着紧紧蹙成了一团,“前些天将军曾来找过我,与我说了些事情,我大抵是不相信的,所以我要来问一问你,尽管眼下你才刚刚恢复些,可这件事情,还是越早说清楚越好的。”
小凤仙的心中“咯噔”了下,猛然间想起昏倒前那一日,将军出门前对自己说的那句“你办不来的事情,为夫自会替你代劳!”,不安的感觉爬上心头,但还是强心将自己心中的焦躁压下,看着陌如锦点了点头。
“你我之间的事情,你是如何看待的?”
陌如锦问出口的一瞬,又觉得似乎这样问不大合适,没能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清楚,于是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嫁入将军府之前,你同我便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那件事情虽是你主动开了头,可却由不得你说结束便结束,小凤仙你在我心中,是被我视为眷属的,从前我以为你心如我心,可你看眼下,你已是身份尊贵的将军夫人了,又怀了将军的骨头,所以我要问一问你,如今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师姐以为算什么?”小凤仙看着陌如锦,不知师姐到底是何意,只得反问。
可是小凤仙的反问听进陌如锦耳朵里,就成了逃避,心凉的同时,也有了三分怒气,语气微愠又带了一丝警告,“我在问你。”
师姐生气,小凤仙也生气,不仅生气,她还觉得失望,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待师姐如何,她难道自己不清楚?难道就真的对自己的真心一丝丝都感受不到?
“师姐觉得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我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陌如锦先是有些诧异,而后又觉得很难过,爱了那么久,两个人之间当真就连个像样的交代也不能有?
自己对小凤仙而言,到底是一时冲动后的占有,还是心之所向,这个问题就这般难回答?陌如锦忽然觉得心中凄凉,更觉得自己凄凉,像个笑话一般地跟个女子终日耳鬓厮磨,到最后却是人走茶凉的下场。
凄凉又自嘲一般地笑了声,陌如锦道:“怎么这让你很难回答吗?要我自己觉得?小凤仙啊小凤仙,我在你心中,终究是比不过将军的吧?”
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对自己陈述,陌如锦的失落溢于言表,模样也跟着憔悴了几分。
小凤仙看着陌如锦的变化,揪心的感觉袭遍了全身,令她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可这样的表情看在陌如锦眼中,又成了烦乱。
“你就这般不耐烦?就这般不愿回答?”
“师姐想我说什么?你是我师姐,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情,不管是生是死,你都是我的师姐啊!”
小凤仙是真的将陌如锦视为师姐的,两人同在一个戏班子里长大,彼此又相互爱慕着对方,经历了那么多,她以为师姐是懂得自己的感情的,懂得在自己心中,师姐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自己对师姐的心,情比金坚。
“师姐……”
陌如锦苦笑着喃喃重复着小凤仙对自己的称呼,“原来我只是你的师姐,原来我在你眼里,始终都是师姐……哈哈哈!我当真是个笑话!”
呵,师姐是真的不懂了?小凤仙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定然要出口伤人,伤害自己最爱的人,于是又强行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一脸凝重地看着陌如锦。
“陌姑娘还想是什么?”
将军的声音传进二人的耳中,小凤仙猛然抬头,瞧见自己的夫君一身戎装,正迈过了门槛。
陌如锦也跟着回头去看,泪水在那一瞬间滑落下来,没叫小凤仙瞧见,却叫将军看了个正着。
“陌姑娘还真是个容易动情之人。”
将军冷笑着说完,人也走到了小凤仙的床榻边,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坐在了床头处,一条胳膊揽过了小凤仙,叫她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又轻按了她的头,叫她把脑袋贴上自己的脖子,这才将目光挪向陌如锦。
“陌如娘,我夫人才刚刚恢复,你这般作态是要故意难为她吗?真当我振武将军护不住自己的妻了?”
话中带了三分假怒,振武将军这样做,无非为了叫陌如锦更加心痛,心痛到心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