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那天我玩手机到半夜,临睡前去上厕所,开灯刺眼,我就没开灯,用手机的电筒照路,解决完后,冲水,把手机放马桶盖上,转身,弯腰,洗手。
水龙头上方是一面镜子,我不经意地抬头,看见了令我胆颤的一幕。
镜子里的手机发出惨白的光,镜子里的倒影本该是我,却变成了一个女人,她的脸怼着我的脸,她在冲我笑,我被吓一跳,心慢半拍,身体猛往后一退,还没来得及惊叫——就晕了过去。
我再次醒来,发现我躺到了床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刚才是个噩梦吧?
“你醒了?”一个好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谁?我独居啊。
我看过去,是我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她坐在我的椅子上。
鬼?我从小就怕鬼,又要晕过去。
“喂,别怕,我不是鬼。”她好像看穿了我的恐惧,提前说道,说着还站了起来,指着自己在墙上的影子。
不是鬼?
我微睁着眼睛,偷偷打量她。
美!
鹅蛋脸,秀琼鼻,凤眼柳眉,五官大气。往下看,一条抹胸晚礼长裙,直拖入地,腰身玲珑,双腿修长。整体气质高贵优雅,性感又不失端庄。很御姐,很贵妇。是我最理想的类型。
是鬼也行。我忽然这么想。
她太好看了,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人,以至于我说不出话,瞪大眼睛看她,差点流口水。
“我看好么?”她问。
“好看。”我下意识回答,随即反应过来,她哪怕不是鬼那也不是人,她可是从镜子里钻出来的。我说,“你是什么...人?”我不敢说妖精(好看的叫妖精,丑陋的叫妖怪),我怕她把我吃了。
“我是你幻想出来的x伴侣。”她说。
“……”我怀疑你在说我精神分裂。
“你不信?”
“信信信信信。”我连连点头,拿被子盖过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害怕。
她看出我在敷衍,眉头一皱,伸手向我抓来,我被吓得不敢有任何动作,眼睛瞪大惊恐地看着她。神奇的事情却发生了,她的手明明碰到了我的头,却从我的头穿了过去,她挥舞几下,我感受不到任何的触感,连空气都没有被煽动。
虚影?
她碰不到我,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她,直接从她手臂穿了过去,真的什么都碰不到。
“你真的是我幻想出来的...?”后面那仨字我说不出口,好羞耻。
“你多久没性生活了?”她问。
我默默算了一下自己的年龄,说:“26年。”
她说:“那不就结了,你对女人的渴望突破了天际,你对女人的所有渴望与幻想,凝聚成了我现在的样子。”
我又朝她身体伸去,依然什么都碰不到,说:“你真是我想象出来的?我又碰不到你,要你何用。”
她说:“刚才你在厕所晕倒了你还记得?”
“记得。”
“那是谁把你搬到床上来的?”
“……”答案呼之欲出,我说,“你不是碰不到我吗?”
她说:“我可没说过。如果我们的身体想要发生接触,就要耗费能量。刚才我把你搬到床上就已经把初始能量给耗光了。”
“需要什么能量?”我兴奋道。
“电能热能都可以,能量越多,我们互相触碰的时间就越长...等等,你干什么?”
我拿起打火机,打着了放在她胳膊底下燃烧,我说,“给你充能啊。”
她却一把夺过了我手里的打火机,说“就这点能量,你烧我一天一夜都没用。”
等等,我没听见她说的话,她怎么能抢走我的打火机?
我怀疑她在骗我,她说:“这是现实与幻想之间的规则,幻想可以干涉现实,现实却无法干涉幻想。”
我还是不理解。她说:“举个例子,你幻想你的生活里有我这样一个大美女陪着,你开不开心?”
“开心。”
“对,开心就是幻想对你在现实层面的干涉,但是你现实层面的开心,并不能干涉你的幻想,但你太渴望,呃,我的意思是你想象力太强大了,你的想象力直接把我具现到现实中了,所以我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可以与现实进行交互,唯独不能和你交互,因为对我们彼此而言,我们依然是在幻想与现实的两个不同维度,如果我们想要交互,就是你想碰到我,就需要有充足的能源。”
“要多少。”我问。
她歪头想了想说:“晒一年太阳,应该够时间我们接个吻。”
“……”
“有更快的方法吗?”我问。
“有,你建一个核电站,我随便充电几分钟,什么姿势都可以。”
“……”
“有没有老百姓用得起的?”我不死心。
“也有,在家充电,功率全开,一年,也可以快速来上一次。”
“……”我心里飞快算计这个方法的可行性,最后得出结论,可行。唯一的问题是,我交不起电费。穷。
我忽然泄气,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女人,看得到,摸不着,更吃不着,心里一阵哀嚎,我想象了个什么玩意?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青谷”她说。
我看时间,现在凌晨两点,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得睡觉了,和她招呼一声,问她用不用睡觉的。
她二话不说从我身上跨过,掀开被子欲要躺进。
我忽然说话:“等等,你睡觉不换睡衣?”
她身上还是穿着那条抹胸长裙,好看是好看,但我有点洁癖。
“我就这一套衣服。”她半躺了进来,胳膊支棱着上身,身体侧向我,我的床不大,她离我也不远,她的汹涌在我眼前澎湃,几让我望眼欲穿,气血上涌,挪不开眼睛。
可惜了,看得见,摸不着。
“穿我的吧,衣柜里有。”
她倒也听话,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我的睡衣,然后,当我面,不遮不掩,脱下裙子,不紧不慢地换上。我的心跳今晚已经停了第三次了,那叫一个冰肌玉骨,身姿妙曼,动魄惊心。
那是我26年来从没见过的盛景。
当晚,我失眠了,满脑子都是那白花花的画面。
黑夜中,我身旁的被子隆起一个人型,耳边是她轻浅的呼吸,我伸手想碰她,只能摸到一团空气。
我欲火汹汹,却汹不过现实与幻想之间的屏障。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地被人喊醒,闻到一股很饿的味道,我睁开眼,是青谷。她端着一碗炒方便面在我床前。
“吃早餐啦,家里只有方便面,只能做这个,快起来吃吧,不然上班来不及了。”她一脸温柔地对我说。
“呃,你怎么还会做早餐?”
“我是你幻想出来的呀,我的样子,我的特质,都是你意识和潜意识对女人最完美的幻想。”她说。我听完若有所思。
我叫吴付衍,男,26岁,孤儿。
我父亲在我十八岁那年病逝,因为我母亲。我母亲当年嫌弃我父亲穷,在我一岁断奶后就弃我们父子而去,自此以后她杳无音讯,我再也没见过我的母亲,我父亲也未再娶,一人把我拉扯长大。十八年来我父亲从未停止过对母亲的思念,在我十八岁那年抑郁而终,临走前还喊着我母亲的名字。
从小我就与父亲相依为命,但男人,一个情感失意的男人,是体察不到小孩子那些细微的感受的,因此从小我就很沉默,性格孤僻,没交过任何朋友,而且我发现我在智商方面远超同龄人,明明很简单的题目,看一遍就会了,他们却怎么也弄不明白,所以我也不想和那些傻子一起玩。
26年了,我从没交过朋友。我的世界极为简单,只有我和我的父亲,父亲工作不能陪我时,我就爱一个人胡思乱想,沉浸到自己想象的世界里。
父亲去世后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情感寄托消失了,我不知道自己该为何而活着,我对外物一切都不感兴趣,于是我选择了重走一遍我父亲当年走过的路。我父亲是一名数学家,我报考了他当年就读的大学,数学专业,后来本硕博连读,毕业后进了他工作的科研所,研究着他研究过但未研究完的课题。
我在用这种方式离他更近一些。
但我一直不敢靠近女人,我怕女人,怕我爱上一个女人后会被她深深伤害,背叛,从此郁郁寡欢。这是从我父亲身上看到的。可害怕并不意味着不好奇,不渴望。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发育成熟,我对女人有种难以克制的冲动。
青谷的出现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她不是人,她是我幻想出来的,她具备我对女人最美好的向往,那么从逻辑上来说她是不会伤害我的。
简直完美!
我要赚钱,给她充电!
赚钱对我而言并不困难。很早以前,我偶然接触股市,发现股市短期内的波段可以用数学公式计算出来,预测股票的涨幅。只是那时钱对我而言并无意义,我没有社交没有朋友,不虚荣也没有物欲,当时只是通过公式例证之后就没下文了。
现在炒股是来钱最快的一种方法,有了钱,我就能租下一个工厂,付得起高昂的电费,给她快速地充电。
我把这个计划告诉青谷。青谷说,按小型工厂的电功率来计算,充一天电,我们能接触一晚上。
我不由结舌,真够贵的。
用数学公式反复验证一周之后,我辞了工作,拿出父亲的遗产和我所有的积蓄,作为本金,开通了美股账户,正式操盘。
五天后,本金翻倍。
十天后,翻三倍。
一个月后,十倍。
两个月后,五十倍。
等账户余额到达八位数后,我用这笔钱去租了一个老旧的冶炼厂,并改造出了一个适合青谷充电的设备。
青谷浑身赤裸地躺在一张纯铜材质的床上,床四周连接着众多导线,我担心地看着她,我说,“你确定真的没问题吗?”
青谷冲我笑笑说,“没事的,这些电能并不会直接导入我体内,而是被我转化为一股能量,存储在我身体附近的空间里,等我们肢体有接触的时候,这股能量就会开辟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那样我们就可以碰到对方了。”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离开工厂,在工厂外面再次确认她没问题后,接通了电源。因为巨大的电流会扭曲磁场,所以在工厂内并不安全,里面也无法与外面通讯。
这两个月来我和青谷已经很熟悉了。我发现青谷最大的问题是,她没有独立的思想,意志,她的一切思维,想法,行为,都是围绕着我服务的,就像一个被预设好的机器人一样。不过也确实,她是我幻想出来的,她的一切都是我对女人最美好的投射。
我并没有不满意。这些年我虽然没有交过朋友,但却看过不少爱情婚姻的书和电影,里面男女主角出现问题的无非是“合适不合适”“预期达没达成”的问题,像青谷这样的女人,完全懂得我的喜好,性格,也完全会以我最喜欢的方式解决问题,对我无比忠诚,这是多少人追求的完美恋人?
一天后,我回到工厂,切断电源,开门进去。青谷却先出来了,她衣无寸缕,夕阳盖住了她白皙的肌肤,在黄昏里她的躯体无比闪耀。我不是第一次看她的身体了,这两个月里我每天都在看,能看不能摸我都要产生了免疫,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她给我一种真实感。
以前是看得见她的人,听得见她的声音。
现在,我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说不出来的味道,香香甜甜幽幽软软的。我能感受到她的温度。不冷也不热,很温暖很想靠近的温度。
她伸出手,指尖缓缓地划过我的脸庞,脸上传来的酥酥痒痒化为一股电流颤得我浑身轻抖。原来女人的手是那么嫩的。
她捧起我的脸,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她吻向我。
我不知该如何做。我笨拙地张开嘴,一条细腻闯了进来,我想咬住,它灵巧地避开。
我被推到了墙上。
她蹲下,秋水盈盈的目光仰望着我。我靠着墙,不知所措地俯瞰着她。
她张嘴。我张嘴。
她吞吐。我喘息。
来人世间二十六载,自小无母,长大丧父,本是孤苦之人,才方知人间好。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那日,我们从傍晚,折腾到黎明。
她枕着我的胳膊睡觉,看着她熟睡的脸,我心里充斥着一股满满的感受,我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那似乎就叫幸福。
睡着睡着,我忽然感到身上一轻,我惊醒,发现她又变成了虚影,能量耗尽。
她也醒了,她说“没电了,等会我再去一趟工厂吧。”
我点点头,但她忽然皱眉,闭上眼睛一会后睁开,说:“糟了,我的身体开始崩溃了。”
我连忙问什么情况。
她说:“我并不是真正地存在这个世界,我们能接触是因为那些能量在这两个世界之间开辟出了一个通道,我进入了这个通道里面,但是我的本体依然没有真正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昨晚我在这个通道里面的时间太长,身体承受不住,我的身体从细胞层面开始崩坏,用你们人类的说法就是得了癌症,但癌症是细胞无限增殖,而我是细胞无限坏死,直到细胞坏死的速度大于细胞分裂的速度,我就会崩溃。”
我听明白了,很焦急很难过,我问她有什么办法。
她说:“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很难,并且代价巨大。”
我让她说。
她说:“除非你真的能把我彻底地具现到这个世界上,让我从幻想世界,来到现实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身体会重组,相当于一个全新的我。但这需要太多能量了,这还不是最大的代价,最大的代价是,你要分离出一半的思维能力转移到我身上。”
我惊愕道:“为什么还要分离我的思维?”
她说:“因为我是你幻想出来的,是假的,我的一切都附属于你,我没有属于自己的思维,情感,所以我就算来到这个世界上了,我也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我的存在就不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思维,才是一个活生生的,现实的人。”
“我的思维少了一半会怎么样?”
“你的思维能力远超正常人,属于人类顶尖水平,不然你也无法靠想象力就能把我给具现,如果你分离了一半思维,加上中间产生的损耗,你会变成一个普通人,甚至略低一点的状态,从此你的人生会很平庸。”她说。
我想了想,好像变回普通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我说:“可以,我想让你来到这个世界,我想让你永远陪着我。”
她说:“但还有一个弊端。当我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之后,我有了自己的情感,思维,意志,自己的喜怒哀乐,我不再会对你百依百顺,我不一定会永远喜欢你,我也有可能喜欢上别人,你可能会失去我。”
我沉默了。如果我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具现到这个世界上来,当我沦为一个普通人时,我有能力把她留在我身边吗?
我虽然没接触过别的女人,但也知道她的姿色多么顶尖,会有多少男人馋涎她的美色,那时候,我守得住她吗?
我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我母亲就是嫌弃我父亲穷,没事业然后把我们父子俩抛弃的,我恐惧我会沦落到我父亲一般的下场。
但我看着她那如花的面容,被单里还存着她的残香与体温,昨夜的欢愉与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到的幸福,此前我感觉我的人生一片黑暗,我对这个世界没有知觉,我活着仅仅是为了活着,而她,是一道光,划破了黑暗,给我带来了难言的光彩。
像以前那样活着,还挺无聊的。
我说:“无论以后你是否会离开我,我永远爱你。”
我永远爱她。这是我此刻心里唯一的信念。
想要彻底具现青谷所需要的能量很多,所耗费的金钱更是一个天文数字,最关键的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距离青谷身体完全崩坏,只剩两年时间。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我的智商带来的好处。在两年时间里我要通过合法手段赚够十位数的财富,除了奇迹,只有股市。当然股市也得看奇迹,但我的智商,可以把奇迹变为可预测的现实。
我在一年半时赚够了足够的钱,又花了半年时间考察,最终在国外租赁了一个大型发电站,改造好传输设备,终于在青谷身体彻底恶化之前完成一切。
此时青谷在现实世界里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虚影了,如果再不把她具现,她就要从现实与幻想的两个世界里彻底消失。
青谷躺在一个休眠舱里,里面有足够的营养液,这个具现过程维持一个月,里面的营养仓可以给她提供足够的营养。
我在一个监控室里看着她,确认所有流程无误之后,按动了电源开关,电脑屏幕顿时变得一片雪花,巨大的磁场干扰了电信号的传输。
一个月。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月。
一个月后,屏幕画面恢复正常,屏幕上显示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休眠舱里,闭着眼睛,昏迷不醒。我知道她那不是昏迷,而是她此刻缺乏一股真正的思维去激活这具身体,换句话说,她现在跟植物人没区别。
我来到她的身边,盯着她安静而绝美的脸庞看。我牵起她的手,那是一双真实的手,有温度,有触感,柔软而细腻。
她真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我眼中又出现犹豫和挣扎。
我,真的要把一半的思维都分给她吗?
以前我性格孤僻,没交过朋友,一直是上学念书,毕业了进了科研所,没有真正地与这个社会交流过。但这两年时间,我在股市里面名声鹊起,开始有一些社会名流,商业大佬找我接触,他们让我看到了社会的另一面。比如我骨子里对女人的恐惧——害怕被女人背叛,抛弃,其实都是可以有解的,他们告诉我一句话——当你有了足够多的钱,足够高的地位,足够大的权利时,没有人会背叛你,没有人能伤害你,所有人都会爱你。
我这两年一直默默观察他们,发现事实确实跟他们说的一样。他们说的权利地位财富,凭借我的智商那叫一个唾手可得,不,我已经拥有了,我现在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的女人,很多很多的爱,没有人能再伤害我,那么,我要放弃掉我所拥有的一切,把自己变成一个庸人,去换一个爱人,有可能背叛我抛弃我的女人吗?
站在青谷面前,我握着她的手,我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