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思绪飘飞,又想到那天的情景。始终有一个疑问,萦绕在心间:他是否真的杀了他的妻。
十里八村的人都涌进了我们这很偏又很穷的小村庄,进而又将这一家围得水泻不通。乡下枯燥乏味的生活里,总要有一些新闻,成为大家或愤怒,或喜悦,或幸灾乐祸的谈资。 就算是有个自然衰亡的老人,全村的人也都是要前去寒暄一番,甚至之后的几个月,都可以听到:某某死了,他生前如何如何这样的一番高谈阔论。可想而知,那一天是个惊天大新闻。正当壮年的她那时也就四十多岁,突然就撒手人寰了,她还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那时,应该是水痘高发的冬春时节,乍暖还寒。乡下的初中生紧锣密鼓地为去县城读高中做着准备。他们的小女儿,小月就是这批初中生的一员。是她婶子去学校接她回来的。我大概是得了水痘,那天恰好不去上学,自然而然地受好奇心驱使,也跟着大人去围观。那个场景,在当初几年的时间里,都是我试图忘却,却怎么也挥之不去的阴影。尤其是母亲总对我说,父亲总想逼死她。
门口站满了人,警察不知何时带走了他,也不知法医何时来验的尸。犹记得,小月坐在坑坑洼洼的地上,背靠在灰白色的门上哭。她蜷缩成一团,双手环抱,把头埋得死死的,投不进一束光,包括众人的目光。耳边是各种议论:"小月真可怜啊!死得真惨哪!她要成为没爸没妈的孩子了。她会不会接受不了,做什么傻事?" 无论如何,她此刻是没有心情去听别人说什么的吧。
被子是被谁掀开的?无论这被子是什么颜色,但在我的记忆里一定是很刺眼的颜色,明晃晃地凸显这个人已经没了生命迹象。我发誓,我再也不想去看谁的葬礼了。我看到她嘴里的泡沫,就像蒲公英碰在嘴上,就是不顺着嘴丫滑下来。这口泡沫,就这样,昭示着她的死亡。我就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我不能再呆这里了。
那之后,陆陆续续的言论,灌进耳朵。听说他们晚上在吵架,应该是被被子闷死的,泡沫回了上来。她手上有很多淤青,好像手指头都被掰断了。庄士明真是狠心哪!他怎么不死的呢?听说他有几个相好,所以闹离婚呢!李苹,嘴也不好,一天到晚能骂人呢!
大家都以为,他会坐牢,但他好好地回来了,只是从此以后,印象里,他扛着铁锹,略微低头,像条流浪犬般,人怕人嫌。大家议论,他爸爸有学生在公安局,应该是他爸爸替他求情了。就算是教书先生,也不能免俗地“护犊子”,七十岁的老人,是因护子心切还是可怜孙子,孙女?无论如何,听说老人骂他儿子了,骂了什么,记忆已模糊。她娘家人也够单薄,除了打了他一顿,也没造出什么声势来。
提到她娘家人,想起她弟弟的女儿,似乎是同一年意外死亡,我已忘了时间先后。只记得,那天中午,路上化了冰,我路过一个拐弯的小桥,看到一个穿牛仔外套,短发的“男生”被人拖在岸堤斜坡上。听说是李家永的儿子,骑车拐弯滑进这个不过膝盖的冰冷水里了,父母正在打麻将。我不知李家永是谁,到了学校把我见到的事,讲给同桌听,他没有说话,把头别了过去,眼睛里可能进了沙子。同桌是个长着雀斑的老实人,他有个姐姐,在我们镇的初中部,经常买非常好用的一元一支的圆珠笔给他,他有个好姐姐,我借他的笔使用,间接感受他这份来自姐姐的幸福。第二天,他和他的堂哥、堂姐都没有来上学。他姐姐,是个高个子,短发。
为什么碰巧是同一家呢?为什么恰好都让我亲眼见过?李苹的死,真的和她丈夫有关吗?
即使十几年过去了,依旧觉得庄士明家阴森可怖,我路过时,总带着逃跑的架势。似乎他们家永远是秋天飘着枯黄泡桐落叶的颜色。
去外地读书的这些年,依旧能听到关于他们家的诡异事件,不知是以讹传讹,还是确有其事。听说二女儿,小燕回娘家住,被她妈妈附身,精神失常,抱着她爸爸又亲又啃。又有在村里以她妈妈口吻诉说,是他害死她的。我未见过此情此景,也不太信这真实性。只是有段时间全村的人似乎都带着恐慌,又带着好奇,神秘兮兮地紧张地议论。
听说,他信奉鬼神,很擅长施行鬼事。或许有人会去请他“抬筷子”驱鬼?第一次听到“抬筷子”,这样的词,听着她们神叨叨的议论,只觉得脊背发凉,耳朵自觉想封闭。
我好奇,他是怎么做到承受流言蜚语,却能安然活过这些年的。谁能承受这样的孤独活着?或者是知道自己害妻该死,平白捡了条命,所以倍加珍惜?
那件事之后的某年里,我见过小月,我们互相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我脑海里浮现出那天的场景,看着她挤出微笑地跟我打了个招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也带着某种莫名地情绪,似乎在跟一个陌生人在打招呼。听她父亲说:因为她害怕,所以几年里她一直住校。
她的父亲,依旧形单影只,灰黑色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他是飘荡在人间的幽灵。同人说话,声音像猫一样,尽量压低声音,回避他人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