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插科打诨过后,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
“最近过的怎么样?”我们习惯在电话的最后聊近况,好像在这之前就能忽略或逃避掉这操蛋的现实。
“还行。爷爷的病情稳定下来了,老爹也找到了新工作,大学还算不赖。”
“真好,我挂了。”“嘟嘟嘟......”
那你过的怎样呢?
我关上手机,轻轻走进宿舍。舍友轻微的呼声,深不见底的黑暗,摸索着躺上床,我跟他的往事便就在眼前了。
我与他早在六年前就认识了。初中时期听说班里有个家伙把隔壁县政府大楼门前的草坪给一把火点了,我就在想这是个狠人,得找个机会会会他。
等他真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又不相信他能干出这类狠事。手上抱着数学习题,瘦瘦矮矮地穿着校服,嘴上两撇胡须,活脱脱的衣服优质学生模样。
这让我嘴边的话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傻站在他面前。
“你是黄非吧,那天跟语文老师的辩论很精彩。”倒是他先开的口,但一开口便是我不想提起的话题。当时的我,还处于热衷于跟老师抬杠作对的年纪,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堪回首。
但当时的我却认为这是件光荣的事情。
“哼,老师说错了还不许指出吗?课堂上应该是思想飞扬的地方。”
“真好。”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当时的我气急败坏,以为他是在嘲笑或蔑视我,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每一句真好,都是发自内心的。
自那之后,我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徒有虚名的好学生,本能的认为那件事也是谣传,在政府大楼前放火这种事,他那种人怎么可能做出来?
自那次对话之后,班里匪夷所思的传出越来越多关于他的“狠事”。
把校外收保护费的一个小混混打的再也不敢来了?在医院里有熟人,频繁去买些不知用途的药?周末在酒吧做兼职,认识了很多社会上的大哥?
这些事越传越邪乎,哪里像是初中生能做出来的事?
而他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照常认真上课,认真学习,穿着他那洗到发白的校服。
说不定他是深藏不露的大哥,看着他写题的背影我偷偷想过。
后来就到高中了,我因为有点小聪明跟他一起考到了同一所高中。从文科班转到理科班后,我和他又成了同班同学。
高中的班里没有那些关于他的神奇流言,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认真上课,认真学习,这越发使得他就像一名普通的高中生。唯一不同的是,脱下了初中校服,他穿上的衣服变成了偏小且落伍的旧衣服。
那天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他就在老师旁边静静的站着。
“你看你两从一个初中上来的,你要帮黄非收收心,在学习上多帮帮他。帮我看住他,别让他往篮球场跑。”我看到他点了点头。
我们成了同桌。
出办公室的时候,他对我说了句:“真好。”
高中生活很枯燥。有一天,他竟然上数学课的时候睡着了,当老师问他是不是晚上睡太晚时,他竟然哭了出来。全班同学都以为他是学习太累了,我知道不是,我看见他的数学书里夹着一张医院的病例单。
“晚上到我家来玩吧,我搬家了。”他突然对我说。
晚上,我来到那个坐落于老小区的小楼。很不容易爬到8楼,门是开的,但还是能闻到药品的味道。
房子里很简单,简单到有点冷清。他趴在桌子上写着习题。
“你来了啊,快坐吧。”
“你家里没人吗?”
“没有,爸妈都在医院。”
我看到白色的墙上挂着照片,照片上是幸福的一家三。阳光打在三人充满笑容的脸上,也打在母亲快要秃完的头发上,白色的嘴唇和墙壁是一样的颜色,眼睛却带着缤纷的色彩。
毫无预兆的,我想起多年前在县政府大楼前那些抗议医疗补贴政策的人,那群人中一定有个瘦瘦矮矮的小孩,紧咬着嘴唇,紧咬着嘴唇面对世界的恶意,生活的艰辛。桌边的背影,好像也没有那么瘦小了呢。
离开前,我问他:“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我想成为你。”
是啊,成为像我这样的人,可以尽情放纵的人,可以挥霍青春的人,可以无忧无虑的人。成为像我这样的普通人。
高考完之后,最后一面是在火车站见的。他将一路向西奔赴去向成为医生的未来,我会向南面对我那轻松却又迷茫的未来。
大学之后,仿佛是我那潇洒的日子到了头。爷爷被查出前列腺癌,爸爸也失去了工作。仿佛一夜之间我成为了六年前的他,现在轮到我了吗?
他再也没有机会成为我这样的人了,可是我却越来越像他。
但他却教会了我对生活说一句:“真好。”
作者:sala君,一个热爱写字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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