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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舅舅家离我高中学校近,所以高中三年我是在舅舅家长大的。昨天舅妈和我电话闲聊,投诉舅舅:“你舅老是招人,不知道这些人吃了他的,拿了他的,能陪他多久?!” 言外之意,问我,用钱买来的友谊,能活多久?
我说,高兴就行了吧。这年头,碰上对路的人也不容易。
舅妈说,他不是一般的对路。他要让全体都对路!
我理解舅妈的意思,上了年纪的人,凡事应讲求退避,与外人的交往不必多强求。
刚巧,舅舅发照片过来。你赵叔给我接风呢!!照片上有北海酒家气派的座椅背靠。
东北F4。老地方,老把式,老朋友。我仔细看了我舅这帮哥们。从我高中时我就认识他们,从小看到大,也看透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年纪大了之后,舅舅经常主动邀请他们来交换世界。这没什么不好,但自私地讲,频繁互动,确也是一种负担。
这里面有一位是他的真朋友,曾经在一起,创过大事记。还有一位是他的老朋友,年轻时候一起掏过心肺。另一位,年过半百,仍似少年,确切地说仍似少女,还会吃舅舅的非醋。见到舅舅和哪个兄弟义结甘蓝,或者说,看到舅舅给了别人什么好处,便逗乐发醋。最后一位,因为经常在一起喝酒,后来都住进了医院的ICU,出院之后却藉由“生死之交”又开始了忘年大酒。
舅舅有生以来,结交了很多朋友。太多朋友。我印象中,他是以结交朋友为使命来到这个世上的。于是,高中三年我一边耳濡目染地看着他呼朋唤友,展翅高飞。一边见他为友谊所累,时常独忍折翼之殇。我认定他的信和义已经将他牢牢套住。并以为终其一生寻找朋友的人,只是在寻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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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隔三差五也会结交一些新朋友。但要平均五年才会发展一段根深蒂固的新友情。这一点上,不知别人是怎样的。暂不管别人。我想说一下我自己的情况。
我个性中庸。小时候,便是孩子堆里没什么原则的那位。谁和我好,我都能和她玩到一块儿去。于是经常发生:因为太好说话,那些不好说话的人,便要争得和我做最好的朋友的机会。
后来,因为我经常不计代价的把同学们认为的好东西分给别人。所以,还是有些同学因为我给了谁谁谁,而没给她啥啥啥。。。行为和眼神便是在对我宣判:你这简直是背叛了我们的友谊。。。
再后来,大家忙起了学习。我交了三个人生挚友。截至目前,丢了一个。其余两个都还健在。感情一直不错。
其中一个她父亲去年过世,而我去年又经济穷迫。于是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在微信上给了她五百元钱。只给了五百。按友谊的市价,至少应该翻上四倍。所以我不放心地说,最近实在拮据,你不介意了。
她却说,你什么时候来沈阳,等你来聚聚。
我说,我去不了。你收红包先。
她说,有八年没来了,xx上次回来,总说起你。
我说,总有机会见。
她说,我爸走了,以后我这也没事了。你找时间过来,孩子麻烦我顾不上去找你。
我说,嗯,叔叔走了,陪不了你,别嫌我。
她说,不用。人都不在了。不用这些礼数。
。。。
八年未见,中间也没怎么联系。不论怎么说,她不去碰那个红包。我不知如何,愧疚起来。
似乎因为我耗费了整个青春跟她搭建的友谊并未走远。即使山重水复、多年不见亦未曾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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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妹妹,小我一轮。是这一年我在微信时代认识的新朋友。源于一个书友分享会,她爱贫嘴。我近日来的写作灵感皆源自于她俏皮可爱的玩笑话。
半年前她说,“又读了遍《许三观卖血记》跟《活着》类似,余华的东西就是这样,文字平淡甚至平和,可合上书后,却满腔惨烈,不能释怀。”
没空看。忙死了。
天天忙,容易得癌症,尤其你这个年龄段的。
上来就说你要死要活的人,常人接受不了,但我对她一百个放心,她不缺心少眼,不过是我们彼此受用。于是我说,老二晚上尿床,睡不好。
。。。
新年时,她发来一句话:三个愿,祝我姐一来事儿顺,二来身体好。三来宝贝不再尿炕。
简单粗放!收了!我笑着给她个抱抱。
她年纪小,工作之余,爱和我扯扯皮蛋。后来我说,不扯淡了,你抓紧时间,你的脑筋---得干大事。她说明白,好。
这话溜出去之后,她再没和我联系。
在后来的友圈里,发现她无论在哪里,旁边都有本专业书。我确信无疑,这份友谊并不会因为疏于联络,而彼此失离。反倒是进入了另一种阶段,像所有成熟的事业和爱情一样,我们不必再为它周转。而在不久的将来,我知道它会以更高级的形式跳出来互为慰问。
4,
我来深时的一位老大姐。对我特别好,凡事替我考虑。每次接到她电话,都是有好事找你。我记不得她找过我什么事。因为实在帮不上她什么。但是我不理解,在深圳这块劳碌漂浮的陆地上,为何有这么真挚诚耐的人?后来,看到她一步一步努力工作,不论是为人还是交际都很踏实。让人不由得赞颂。在这个人心苍苍、高浓度雾霾的社会里,她却独自年轻、依旧纯洁着。让我有点感动。。。
友谊到底是什么?这个概念太空泛。
我透过窗外十米开外的大王棕斑驳的树影,看到深南路上一辆辆汽车在奔跑。抬头望见直耸云天的写字楼,每个格子间里的少年也在肆意狂奔。四季酒店周围情怀浪漫的咖啡店里,那些坐似悠闲的男人女孩们不也在忙忙碌碌么?。。我很难在这样一个世界,把友谊是什么掰扯清楚。
但当我以更宽阔的角度去面向社会的时候,忽而我理解了舅舅,一直以来,他和他的那些朋友是彼此间离不开的一种存在。比起“好”或者“亲密”,可能“钢铁”和“地道”会更加深刻。是一种类似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护救。确切地说,是一种相互投入和运用。
舅母认定舅舅对于年轻时的友谊,理应随着生命的周期慢慢让其收敛完荣,暮年的友谊忌讳投资过度,应该做回归自我的投入和运用。然而他已经停不下来了。且这种停不下来,完全超越了“钢铁”和“地道”的范畴,是被一种繁荣的现象所架持。是他拒绝承认时光聚拢之后容易涣散,人为将它一次次再为聚拢。然而,这一切的背后,我看到的是一个要强的人,无论何时何地,身边必须要有体面友谊存在之意义的矛盾。或许我和舅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或许男人和女人来自完全不同的两个星球。。。所以我理解他的友谊,却不大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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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问女儿的作业是什么?
她说,抄写两句关于友谊的格言在一张自制书签上。并随手拿给我看。
一张工整的小卡上写着: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抬眼看着女儿清纯稚气,充满无邪微笑的脸,我却有点窘。
人们耗尽一生为了友谊的始终。穿越友谊进入社会之后的金银属性,抵达友谊暮年细水长流的情感诉求,友谊儿时的模样却让人费起心来。。。我翻手看卡片的背面,她又写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毗邻。
我想了想,这次笑了,那句古老的名言,亦让人醉起心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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