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在报纸上读过一句大意如此的话:那时的人们只要跨上马背,就可以游牧四方。“那时”指的是很久前,还没有国界,也不存在城市,连“从东土大唐而来到西方拜佛求经需要更换牒文”都不用。
城市让从未进入的人心生向往。我坐在舅舅的自行车上,背对着他,面朝远去的乡村,不断倒退过去的路让我眩晕无比,天还下着雨,是为了去城里参加什么比赛。考题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倒是集市上2毛钱一个滚烫的馅饼,永世难忘。吃了一个,又吃一个。
那件事的许多年后,距今天为止的许多年前,我坐上一天只有两趟的车,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能回去。时至今日,我这一生中睡的最好的地方就是火车的卧铺车厢,车轮与轨道撞击的声音铿锵悠远。我总以为城市有着无限美好,但实际上,城市并不存在。卡尔维诺都写了:看不见的城市。城市很像江湖,电影版的《笑傲江湖》里,林青霞说,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前一句基本是假的,后一句却百分百的真。
王小波写过,说长安城里七十二坊,每个坊都方方正正,连女人的乳房也是如此,哺乳时以为是在拿砖拍婴儿。以前不太明白,为什么古战场上的城市随便就可以被围住,而且离了官道,就没法走路。这一辈子无缘再见可以并排开几辆车的城墙,所有的穿越都只在蹩脚的剧本中无理取闹。你只能看到“圆环套圆环”的不断扩张,人们被赶出土地,赶进了灰沉沉的楼房,走的慢的就被推土机碾压。
城市已经庞大的让人绝望,让人心生恶念,美好都只是存在于心里。如果不用地图,可能一辈子都搞不清一个城市的水系走向,不知道它的大小长宽,当然更不会明白怎样在曲里拐弯的路上找到目标。沙上的城市,水上的城市,山上的城市,戈壁里的城市。落雪的长安,刮风的北京,没有春秋的长江沿岸,永远夏天的华南地带。修路、挖沟、架桥、通地铁……如果有幸见过一座安静的城市,简直让人想跪拜在地。空气清冷,湖水安静,天鹅发呆,人们跑步。声音仿佛消失了一般,大片的绿草令人必指,笔直或起伏的公路比女人的腰都要美。
梁朝伟和金城武活在一座“伤城”里,陈永仁和刘建明在“无间地狱”中不得超生。翻开史书,几乎每座城市都曾毁于战火,每个城池都曾变换旗帜,黄土陇头送白骨,红绡帐底卧鸳鸯。人们曾埋怨于一无所有,人们也沉醉于华灯漫天,人们总是念叨着回家的路,人们又迷失在红绿灯中间。拥有几千万人的超级大城市,像是那些拥有吉尼斯纪录的胖子们一样,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生存。而这些城市里的人们,横眉冷对,横冲直撞,再大的房子都找不到可以哭的地方,再“文明”的牌子也挡不住空虚和失落。
要有一个城市,小,人少。远处可以看到山,在白云和蓝天下面有人走在山里的路上。山上要有庙或者道观,一定得是光着脑袋的大师或者绾着发髻的道长,不时的下山骗一下善男信女们,带一点山中气息而来。不能是仁波切,也不能是少林寺驻武当山大喇嘛王神父这样的角色。山上还得有水,不是要钓鱼或者游泳,而是在雷声起时,水气可以氤氲到天上,不开心的时候泼向城市,忧伤的时候丝丝入扣,撩人心弦。
城里没有笔直的路,永远都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弯曲,不期待大青砖或青石板那样的雨巷,但是得干净,没什么灰尘。路上不会再有怒马疾驰,但也别有傻*的车轰鸣着开过。自行车是最好的交通工具,车铃声是唯一能听到的。要有卖好酒的几个铺子,不用当心在水里掺酒,随便走到一个地方就可以装满酒壶,这样便随时能写诗,带着盘缠上路。当然不会是“他年若遂凌云志”那样没品,一定得要有“小楼一夜听春雨”的神韵。
人们不要互相认识太多,要像退隐江湖的豪客一样,鸡犬相闻,但相安无事。山挡住了凌厉的风,但是春风一样可以吹破琉璃瓦。花在适当的时候开着,开的满城风雨。雷声像是从山里起来,然后滚落在每家的屋顶,于是雨水落下,于是有一把足够大的伞,可以让人游走。秋天的天空要离人无比的近,这样喝醉了就能上屋顶去摘星,还要有适时而至的霜,和永远不能缺的雪,不然,雪夜访戴和风雪夜归人岂不是无处上演。
空调可能不需要了,但得有暖气。WIFI永远不能缺,可是也要写信。古旧的信纸上随便涂抹,几个字或几千个字。这里不需要发展规划,更别总想着开发这个经济那个文化,千万别地下挖出谁的墓来,也不要出什么历史名人,图书馆要有,可绝不能有励志的鸡汤和谁谁的讲座光盘。必要时,庙里烧烧香或者茶馆馆吹吹牛就可以。江湖是远处的故事,听听就好,不会想去。青春是读不完的书,成功是扯淡的闲话。
这个城市有着健康的生态系统,但绝不会在一切的时代中自我迷失。
我想和木青在这样的城市中相遇。她可以惊鸿似的出现在随便一个路口然后消失,这样我就能大街小巷的寻找;也可以如潘金莲那样从楼上掉下什么东西砸到我的头,这样我就能穷极心计的去把她勾引到手;还可以很早前就把把她锁定,上演两小无猜的恶俗剧本,管它呢,我只要认识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