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某国内财经媒体发布文章《无奈低头!德国取消2035碳中和目标,欧洲环保政策陷入大倒退》,称德国拟修改法律草案,撤销“在2035年之前能源行业实现温室气体排放中和”的气候目标,并且已获得下议院通过。
更早之前,路透社也做出了类似报道,称德国“准备修订2035年能源行业温室气体净零排放中的关键气候目标(Germany's ruling coalition is to revise a key climate target to reach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neutrality in the country's energy industry by 2035)”。
虽然该媒体随后将题目修改为《无奈低头!德国取消2035能源业碳中和目标,欧洲环保政策陷入大倒退》,但“德国取消2035年碳中和目标”的话题还是一度登上了微博热搜。
很快,德国之声中文网发表文章回应,称中文报道中的用词有误。德国的气候中和(climate-neutural)目标是2045年,并未发生改变。
除了疫情,“碳中和”是近年来全球都在关注的另一个话题。中国确立了2030年碳达峰,争取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两个时间节点,英国、欧盟等地区承诺2050年实现温室气体净零排放。德国虽然是欧盟成员国,但其政府承诺的碳中和时间是2045年,比欧盟的目标早五年。
如果德国目标在2045年实现碳中和,那海内外新闻中提到的“2035年”指的是什么?疫情、气候危机、国际局势动荡导致欧洲能源紧缺——重重危机之下,德国的碳中和之路究竟走得如何?
退让
根据德国之声中文网的报道,德国这次宣布放弃的是“到2035年实现发电领域接近温室气体碳中和”的目标。该目标最初来自德国联邦议院在今年3月提出、7月7日通过的《可再生能源法》(EEG2023)修正案等一揽子能源法案。除了被删除的2035年目标,该法案中还有一个能源领域的减排目标,即到2030年将可再生能源发电的占比提高至80%,该目标并未取消。
和最初的提案相比,最终通过的法案力度受到了削弱,但此次法案修订被还是视作德国历史上最大的可再生能源扩张计划。
德国《可再生能源法》于2000年首次出台,经历了六次修订(EEG 2004、EEG2009、EEG2012、EEG2014、EEG2017和EEG2021)。从2005到2021年,可再生能源发电量占比要求不断提高。EEG2012首次将可再生能源电力的长期目标写入了法律文件,提出2050年实现80%可再生能源供电。
作为欧盟成员国之一,德国在设定脱碳目标时似乎更加“激进”。2021年,G7国家达成一致意见,同意“压倒性地”在2030年代使电力部门脱碳,德国也跟随英国、美国、加拿大,做出了2035年发电领域完全脱碳的承诺。
针对这次“反悔”的举动,德国之声表示,这不意味着德国要放弃碳中和目标,反而要加快步伐,促进太阳能、风能等绿色能源的发展。为此,德国联邦明确设立了电力发展途径:陆上风能每年扩张10吉瓦(100亿瓦),太阳能发电量达到每年22吉瓦。
但在“淘汰旧能源”这件事上,德国又表现得十分“保守”:今年6月,欧盟27国展开商讨,希望在2035年前淘汰内燃机汽车。德国要求给予利用可再生能源的汽车以额外许可,德国财政部长甚至坚称,德国“不可能接受欧盟关于内燃机汽车的禁令”。上周,德国议会通过了《能源工业法》的修正案,计划在2024年3月31日前用现有煤炭发电厂代替天然气供能。
困境
全球最大保险和资产管理集团之一德国安联集团(Allianz)的分析师曾在5月初点评道:“德国的‘绿色’雄心有些不切实际。它的计划可能会让德国政府不堪重负,同时物价上涨、资金和劳动力短缺的情况都意味着德国可能无法实现其目标。”
从放弃部分脱碳承诺到用煤炭代替天然气,种种决策都表明,德国在能源方面的绿色转型的确放缓了脚步。
欧洲能源危机是原因之一。德国国际合作机构驻华代表处(GIZ)指出,德国高度依赖进口能源,但当下的国际局势对德国的供应情况产生了很大影响。
今年4月,法国56座核反应堆中28座因日常维护而关闭。法国是传统欧洲电力出口国之一,而核能发电又能为法国提供三分之二以上的电力,此次停运可能导致欧洲的电力供应危机。
今年6月,俄罗斯又宣布削减对欧盟五个国家的天然气供应,其中包括德国。俄罗斯能源巨头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通过“北溪1号”管道,切断了从俄罗斯经波罗的海向德国供应的天然气总量的60%。
有资料显示,德国35%的天然气进口都需要依赖俄罗斯。断电和断气危机直接影响了欧洲的能源价格,进而影响了居民的生活水平,德国也不例外。萨克森州住房合作社协会表示,能源问题对低收入或中等收入的人来说十分严峻。德国住房和房地产公司联邦协会(GdW)基于3000家住房公司的数据计算发现,如果天然气供断,每个家庭在未来一年的能源支出将增加约3800欧元(人民币约25,900元)。
为了减少能源消耗,德国最大的房地产集团Vonovia已经开始采取计划,将燃气建筑的默认温度降至夜间17摄氏度(62.6华氏度),减少燃气消耗。德国能源巨头Uniper在7月8日因能源成本上涨过多,向联邦政府寻求救助。
一边是能源危机之下,民众的生活成本压力,一边是缓解全球气候问题的脱碳承诺——德国正处于“一场风暴的正中心”。
法案修订说明德国选择优先解决前者,加速绿色转型的雄心或许只能暂时搁置。
重回煤炭
在EEG2023之前,德国的目标是在2030年实现65%的可再生能源发电,在2050年实现电力系统的碳中和。这次修订无论是审议速度还是改革力度都比之前有了明显的提升。但当时德国联邦可再生能源协会主席Simone Peter就指出了自己的担忧,认为法案中有些条款的期望过高。
进退维谷的不只是德国,其他国家和地区也有过打破自己环保承诺的先例。在今年3月提出的REPowerEU计划中,欧盟将2030年可再生能源消耗占比从40%提高到45%,结果遭到欧盟各国能源部长的抵制,又降回了40%。
今年6月起,德国、奥地利、意大利率先走起了“回头路”,宣布增加煤炭发电产量。随后,荷兰内阁决定解除2002-2024年对燃煤发电的限制。法国能源部宣布重启于今年3月关闭的燃煤电厂。由于重启煤炭发电,欧盟多国需要进口更多煤炭,《雅加达邮报》报道称,已有一些欧盟国家跟印尼煤炭成产商接洽,商讨购入煤炭事宜,而德国已经向印尼抛出1.5亿吨煤炭的大单。
另一边,也有国家决定增加对核能的利用,比利时已决定开放两座原计划关闭的反应堆,而法国宣布计划新建14座核反应堆。
政治家的大步流星背后,普通民众与公司在辛苦追随。如何保证电力市场在“经济性”和“环保性”之间的平衡,如何处理社会变化和计划之间的矛盾始终是政策制定避不开的问题。
7月6日,欧洲议会允许通过环保审核的天然气和核能项目被归为可持续能源投资,遭到了大量反对,但反对者的出发点不同。有人认为天然气仍旧会产生温室气体,而核能的放射性废物会造成污染。德国绿色欧洲议会议员Michael Bloss认为,这会导致欧洲过度依赖俄罗斯的天然气。卢森堡能源部长Claude Turmes在推特上表示,卢森堡和丹麦将对此提案提出法律指控。
工业协会欧洲核能(Nuclear Europe)总干事Yves Desbazeille支持把天然气和核能纳入可持续投资,认为它能够以科学、可持续的方式实现经济脱碳。行业游说团体Eurogas秘书长James Watson除表示支持外,也建议抓紧克服可再生氢气等技术壁垒。
短期来看,重回煤炭仿佛是欧洲多国逃不开的选择,但Wärtsilä Energy表示,德国其实可以另辟蹊径。
Wärtsilä Energy发现,如果德国的太阳能、风能发电量都能同比增长10%,仍可以实现2035年100%可再生能源发电的目标。但如果靠煤炭发电补上能源缺口,该目标就无法实现。
“依赖煤炭,德国不仅会延长自己的净零之路,还会向其他国家做出负面表率。”Wärtsilä Energy总经理Jan Andersson说道。
本文作者:韩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