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恩佳音

（一）

十点钟的太阳挂在树梢，微风轻拂，太阳在树叶间时隐时现，羊宝宝跟在羊妈妈后面在河沿低头吃草，迷着眼儿的老黄牛站在大杨树下，甩着尾巴悠闲地反刍。

堂屋东面的山墙下，有一棵十多年的银杏树，树下的凉荫里坐着姥姥和丫丫，姥姥脚边卧着一只大白狗，狗头歪在两只前爪上，呼呼地睡着大觉。

丫丫蹲在姥姥身边的小凳子上，双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声不响地看着姥姥一上一下地刮着红薯片。

嚓、嚓、嚓，一声又一声，姥姥不慌也不忙，不急也不燥。丫丫的眼睛随着姥姥忙碌的右手不停移动，但一声也不吭。

“丫丫，你喜欢奶奶，还是喜欢姥姥？”姥姥温柔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的时光。

“嗯？喜欢姥姥，也喜欢奶奶。”缓过神儿的丫丫，小声回了姥姥。

“奶奶喜欢丫丫吗？”

“不喜欢！奶奶喜欢叔叔家的小弟弟。”

“那你为啥还喜欢奶奶？”

“因为奶奶是我爸爸的妈妈呀。我如果不喜欢奶奶，爸爸会伤心的，我不想让爸爸难过。”丫丫坐直身子，一脸纯洁地抬头看着姥姥的笑脸。

“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其实奶奶也是爱你的，只是她没有精力照顾太多的孩子。”

“嗯，我知道。”丫丫环抱双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若有所思。

姥姥左边箩筐里的红薯块全部变成右边大竹筐里白得发亮、冒着白汁儿的红薯片，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红薯甜甜的味道，几只蜜蜂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

姥姥右手按在右膝上，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后微微斜身舒缓一下僵硬的后背，左手绕到背后捶捶坐得酸痛的腰。

丫丫立即转到姥姥身后，两只小手握成拳头，认真地轻敲着姥姥的后背，姥姥一脸幸福，不是停地夸着丫丫。

“好了、好了、好了，乖乖。咱们去地里把红薯片晒晒。等下赶紧回来做午饭，你姥爷和舅舅们就要下地吃饭了。”姥姥弯腰端起装满红薯片的大竹筐，夹在右手和身子之间。

丫丫左手帮姥姥提着竹椅，右手轻轻扶着姥姥的左胳膊。

虽然丫丫的头顶刚刚到姥姥的腰窝处，但是她还是想要保护姥姥，因为姥姥又高又胖，却有一双被裹成三寸的小脚。

丫丫每次看到姥姥用两个脚后跟一拐一拐地走路，她总担心姥姥会随时跌倒。每次走在姥姥身边，丫丫就会不自觉地有保护姥姥的欲望。

村头的庄稼地里，麦苗刚刚长出一指高，姥姥在麦垅中间的空地上铺上舅舅和小姨看过的彩色画报，然后把一片片红薯片整齐地摆上去。

中午的阳光洒满大地，祖孙俩身上暖暖的，几只不知名的小鸟从他们头顶上，叽叽喳喳地飞过。

（二）

“好啦，晒完了。走吧乖乖，咱们回家给他们做饭去。”姥姥拍拍已经空了大竹筐，腾出右手轻柔地捋着丫丫的两根牛角辫。

“咱们吃清汤面好不好，姥姥？”丫丫忽然变得异常兴奋。

“好呀。走，咱们先去小菜园摘点菜去。”姥姥拉着丫丫细嫩的小手，往河沿的小菜园走去。

“姥姥，又有好多长红的西红柿了，你看看。”刚走近菜园，丫丫一眼就看见了好几个橘红色的西红柿。

“去吧，你去摘下来吃。”

得到姥姥的允许，丫丫瞬间变成一只欢快的小兔子，推开栅栏门，飞快地向西红柿跑去，轻轻摘下一颗，在衣服上蹭了蹭，直接塞进嘴里。

一丝清凉，一丝甜酸，一丝清香，一丝满足，一丝幸福......几颗红色的牛奶西红柿进肚，丫丫觉得自己舒服极了！

绕到另一棵西红柿棵后面，丫丫摘下来两颗红色欲滴的西红柿，在自己衣服上使劲儿蹭了几下，跑到姥姥身边，踮起脚尖，塞进姥姥嘴里。

“嗯，甜酸儿，好吃！你去吃吧，乖乖。姥姥不吃了。我去摘几根长豆角，拔几棵青菜和小葱去。”姥姥轻轻拍了拍丫丫的后脑勺，走向那几棵长豆角。

丫丫把剩下的红色西红柿摘下来，装进口袋里，来到姥姥身边，接过她手中的长豆角，放进竹筐。

“走吧，差不多了。”姥姥端起竹筐，一老一少走出小菜园，走进厨房。

（三）

“姥姥，把这几个西红柿也放进锅里，好吧？”丫丫一股脑地掏出口袋里的几个小西红柿，放在案板上。

“留着你下午吃吧，不用放锅里。这么多菜已经差不多了。”

“不，我刚才已经吃好几个啦，这几个放进锅里，让姥爷和舅舅们都尝尝。”

“好、好、好，俺嘞丫丫真懂事！”

姥姥很快洗切好青菜，在油罐里舀两勺自己压榨的花生油倒进锅里。丫丫已经坐在灶前，看着姥姥坐下、生火、添柴，然后拉几下风箱。

很快，葱花、大蒜伴着花生油的香味，飘满整个厨房，丫丫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两下鼻子。

姥姥往锅里添进去几碗刚刚压出来的井水，盖上锅盖，赶紧挪着小脚坐在灶前，添进去干柴，慢慢地拉着风箱。

“丫丫，你看着灶里的火，别让它掉出来哈。姥姥去堂屋把干面条提过来。”姥姥边说边站起来往堂屋走。

丫丫很认真地看着灶里的火苗，时不时地用火棍把干柴往灶里挑一下。

水开了，姥姥把面条下进去，用筷子搅动几下，盖上锅盖，又绕到灶前，拉了几下风箱。很快，面条的香味就从锅盖的缝隙里挤出来，丫丫忽然觉得肚子好饿。

姥姥把洗切好的青菜和豆角放进面条锅里，又从放鸡蛋的纸箱里拿出一颗土鸡蛋，在锅沿上磕开一条缝，掰开，放进锅里。

“俺丫丫正在长个子呢，得多吃鸡蛋。”姥姥微笑着，露出她整齐白净的牙齿。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丫丫看见姥姥额头上的汗珠晶莹透亮，于是她站起来跑到压井旁边，在水盆里洗好毛巾，随便拧了一下，跑到姥姥身边，掂起脚尖帮她擦了擦汗。

姥姥开心地接过丫丫手里的毛巾，拧得稍微干一些，挂到脖子上，然后从橱柜里拿出几个黄瓷大碗放在锅台上，最后取出丫丫专属的小白碗。

姥姥先把荷包蛋盛进碗底，挑进去几根面条，加一些青菜和面汤，最后把刚切好的黄瓜丝捏进去一撮。

等姥爷和舅舅们从地里回来，丫丫已经填饱了肚子，躺在院子里大杨树下的小床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树杈间几只麻雀热闹地吵架。

（四）

一年又一年，丫丫看着二舅、三舅、四舅和小姨一个接一个地结婚，又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儿，丫丫的屁股后面的队伍越来越长，姥姥也越来越忙。

姥姥做的清汤面不仅是丫丫的最爱，也成了弟弟妹妹的最爱，姥姥小菜园里的红色西红柿也不再是丫丫的专属。

丫丫刚上初中那年，在省城的大舅把姥姥姥爷接进城里养老。

省城离家太远，丫丫和妈妈都晕车，好几年才会见一次姥姥，每次都是大舅妈做满桌子的美食，丫丫再也没能吃到姥姥做的清汤面。

大学毕业那年，丫丫乘火车去省城看姥姥，告诉姥姥：“等我毕业，来省城上班，我给姥姥做清汤面吃，好不好？”

姥姥裂开她没牙的嘴，幸福地笑了，脸上的皱纹绣出一朵朵细白的菊花。

可是，姥姥没等到几个月后就毕业的丫丫，突发心梗离他们而去。

表哥往丫丫的宿舍打来电话，告诉她姥姥去世的消息，丫丫哭成了泪人儿。

丫丫毕业后来到省城，安了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却没有了姥姥。

丫丫的生活中处处都有姥姥的影子：丫丫像姥姥一样做事不紧不忙；丫丫像姥姥一样精心打理着家；丫丫像姥姥一样会做多种美食......

很多次，丫丫学着姥姥的样子，为家人做一次改良版的清汤面，可是怎么也做不出曾经的那种味道。

很多次，丫丫在梦中看到把她带大的姥姥，不慌不忙地为她做了一碗清汤面。

可是每次梦醒之后，丫丫身边都没有姥姥，没有那碗清汤面，只有两行热泪挂在两颊，还有丫丫对姥姥长长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