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 肉
顾 冰
李老汉，八十四岁了。辛苦了一生，攒了那个时代的人，比之不及的不薄的家产。房子，三间楼房，存款，六位数，还有老伴去世时，留下的不少金饰玉器。
他有三个女儿，人称李大花，李二花，李三花。大花嫁在邻村，二花在县城，三花在外地。三个女儿家境都不错，对父母也孝顺，俗话说，三个儿，不及一个女。李老汉好福气，但他不愿跟孩子住在一起，不自由，再是，身体一向无恙。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这天，老汉晨练，突然倒地，走了。
大花离得近，第一个赶回家，哭得昏天黑地。大花出嫁时，家中窘困，没有象样的嫁妆，老汉一直觉得愧欠她。因为离得近，大花对父母照应得多，但也没得到家中什么，这是老汉的又一内疚。
几个小时后，二花从城里赶回来了，也是伤心欲绝。她是顶替老子，进的工厂。当初工人阶级吃香，但前些年下岗了。娘在的时候，生病肉痛，都是她陪同去医院看病，最后，娘瘫在床上，也都是她服侍。
第二天，三花哭声先于人进了家。她从小聪明，上了大学，如今在政府机关工作。但是，为了供她念书，李老汉，省吃俭用，几乎榨干了身上的所有血汗，二个姐姐也没少支援她。她也懂得孝顺，多次领父母游览名山大川，家里一有事，总及时赶回来。
照理说，三姐妹知书达礼，重情感恩，李老汉的丧事，不会有什么龃龉，但是，偏偏闹出不愉快。
大花六十多了，因为伤心，血压升高而昏厥，被人送去乡卫生院救治。
大花走后，二花想，父亲突然撒手而去，做儿女的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伤心是伤心，但何至于此？再看她神情怪怪的，就像小时候干了坏事，怕被大人察觉似的，表情虽然悲痛，但好假，那眼泪像是费力挤出来的。再一想，老子走得急，留下的东西，莫非？她这么想着，便在老子的房里，搜寻起来，结果，一无所获。这更证实了她的判断。老子走得突然，就你一人在家，肯定是你所为。要不，准是老子偏心，让你独吞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别看你大姐老实巴脚，也如此贪财，全然不顾姐妹情义。你出嫁早，觉得家里欠你的，你也不该用这龌龊的手段弥补吧！
再说三花回到家，看到老子房间的橱里抽屜里，翻得一塌糊塗，立刻想到了怎么回事。她对二花由同情转为憎恶。你二姐顶替老子进了工厂，你是得到家里好处最多的，现在，虽然，你经济不是很宽裕，你服侍老娘也辛苦，但是，这不比请个保姆的代价还昂贵！难怪人家说，人穷志短，人穷了，什么不要脸的事，都能干得出来。你也太心狠了吧，为何你照单全收，颗粒不剩，统统归己，得了不该得的，就不怕报应。
因为惦记着家里，大花量了量血压，配了点降压药，就匆匆赶回家。临走，张医生交给一包药，说前几天，三花找他要买这种药给老子吃，当时没有，今天才到货。她一头雾水，三花前几天回来过？自己怎么不知道？再说，她买这药给老子干什么？没听说老子有啥病呀。
回到家里，看到老子房里像遭劫了的样子，又看到二个妹子阴谲的脸，心里顿时明白了。但她把嫌疑集中在了三花身上。张医生说，前几天，三花回过家，干什么？看来，三花早就肚里打起了小九九，莫不是三花知道老子有病，不久人世，预先下了手，把全部家产，一扫而光。不然，为什么就二里路程，不来我家里看看我？三个姐妹中，就数你最好过，但老话说煞不错，为富不仁，贪得无厌。
就这样，姐妹三个在心里各自盘算着，把牙咬得痒痒的，脸上，自然眼睛不是眼腈，鼻子不是鼻子。一团烈焰，在积聚，在涌动，随时都会喷发。
三姐妹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小姨妈的眼晴。
小姨妈是看着姐妹三个长大的，她们的脾气秉性，就像手掌上的纹路一样熟稔，虽然她们都不可能干这样的事，但又可能都会干这样的事。如今，社会变了，人心也变了。
俗话说，男是娘舅女是姨。娘舅和姨是没有偏向的，是最公道的。小姨妈决定分别找三人谈淡，希望她们以姐妹感情为重，和平解决此事。
小姨妈先是找的大花。小姨说，你是做姐姐的，姐姐是什么？姐姐是替娘照顾弟妹的，是只有一口食，也要让给弟妹的。而你呢？你是这样的吗？你所做的与姐姐的称谓相称吗？当別人叫你姐姐时，你不羞愧吗？小姨知道，话是重了点，但闷鼓就要重捶敲，不重敲不出响音来。
大花打小就笨嘴拙舌，我，我，我，嗫嚅了三声，脸憋得通红，晕过去了，又被人送去了乡卫生院。她的心，也许被深深地灼伤了，但人心隔肚皮，是非黑白，忠奸善恶，谁又能说得清？
小姨接着跟二花谈。小姨说，二花，你顶替你老子进了工厂，当时，多幸福啊！虽说，前些年工厂倒闭了，下岗了，你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做人，一是要懂得感恩，二是穷要有穷志气，……小姨话没说完，二花一边哭一边说，我也不是六个半月生的，凭什么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说着，不顾人阻拦，跑出门外，跳入了河中，幸好现场人多，及时救了上来。有人说，二花是演戏，不是真想寻死。
最后，小姨把三花叫到一边。跟三花的谈话，她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因为，三花文化高，又是蹲机关的，这个堡垒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攻破的。三花，小姨说，你是党员，干部，不比普通百姓，要求应该比她们高。当官的，要为民谋利，而不能与民夺利，官当大了，与群众的心，应贴得更近，而不是拉得更远。要做出表率，在公家，要清廉，在家里，也要清白。你看，有多少大人物，贪敛不当之财，遭万人唾骂，你可不能步这些人后尘。
三花说，小姨，你的话，很对，你的意思，我明白。等办完了爹的丧事，我再跟你细细讲。三花的话，人们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如今，那些贪官，哪个不表面高调反腐，俨然打虎英雄，他们的豪言壮语，你能信吗？
就这样，小姨白费口舌，什么结果也没有。人们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第三天。李老汉火化，安葬。
真应了那句话:福必从善来，祸必以恶降。 谁知，祸从天降。 在前往墓地入葬骨灰途中，一辆卡车迎面撞来，大花一把奋力将二花推开，二花又不顾一切地去拉三花，三花又拼命拽大花，但终究徒劳，三姐妹躲闪不及，被一齐卷入车轮低下。
送葬的人群，一部分立即送伤者去医院，一部分继续送李老汉骨灰入墓地。
早些年，李老汉俩口子，买了个双穴。当打开老汉的穴位，一个红绸包裹，呈现在众人面前。里面，除了房产证、存折、现金、金饰玉器，还有一封信。
信是李老汉写给女儿的，上面写着:金钱是一面镜子，能照出人的美与丑，情的真与假。请理解我这么做的良苦用心。我没给你们留下多少，但钱不患寡而患不均，你们都是我嫡生，每人平均一份。至于你们对家里的付出，都是应该的，不应按贡献大小论处。家产是用得完的，但姐妹的情义是用不完的。你们要永远做好姐妹，不要为了争夺家产，而变成路人，仇人。人生苦短，要留下念想，不要留下遗憾。如此，我和你娘在那边，安矣，幸矣。
可惜的是，三姐妹被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她们至死还在互相怨恨，没有想到祸福无常，生死难卜，更不懂得人有福份无须争，人无福份争无用的禅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