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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中国老龄化社会的到来,老年人的感情与婚姻、身体与心理健康问题,养老及临终关怀等一系列问题,已经引起社会各界的共同关注,日益成为社会焦点,这也是我创作小说《迟暮之年》的内在动机。——题记
五十六岁的秦月娥,最后一次拉上行李箱拉链,清晰的“咔嚓”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老刘站在客厅角落,手中捏着一个信封,目光躲闪。
三次搭伙生活的终结让她终于明白——男人老了都一个样,而她的余生只能靠自己走完。
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窗玻璃,秦月娥抬起浮肿的眼皮,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老刘站在客厅的角落,手指不安地摩挲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秦姐,这一千块钱你拿着吧。”老刘的声音干涩得像许久未上油的齿轮,“天气冷了,添件衣裳。”
秦月娥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三个月前还对她嘘寒问暖的男人。她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想起三个月前老刘递给她零花钱时那温柔的模样,如今却成了打发她走的补偿。
“老刘,我问你一句,”她的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要是生病的是你,我会照顾你吗?”
老刘愣住了,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我会,”秦月娥自问自答,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因为我不是你。”她心里苦笑,或许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总是轻易付出真心,却忘了衡量对方是否值得。
她拉起那个磨损严重的行李箱,转身走出门去。行李箱的轮子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仿佛在为她奏响离别的悲歌。秋雨扑面而来,她撑开那把褪色的蓝色雨伞,一步步走入雨幕中。这一刻,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虽然心痛,却也解脱。
“来了?我正在包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你最爱吃的。”三个月前,老刘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他笑呵呵地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以后家务活我全包了,你只管享福。”
秦月娥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那个跟随她多年的行李箱。她心里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的是或许终于能有一个安稳的归宿,害怕的是重蹈覆辙,再次被伤害。
老刘的退休金每月有七千八百元,他果真兑现了承诺。不仅包揽了家务,还每月准时给她一千块钱零花。每次递钱时,他总会说:“女人手里得有点钱,喜欢什么自己买。”
有一个周末,老刘带她去商场,执意要给她买一件新毛衣。
“这件喜欢吗?”老刘拿起一件暗红色的羊绒毛衣在她身上比划,“颜色很衬你。”
秦月娥摸着身上柔软的羊毛,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多少年了,没有人这样真心实意地疼过她。
有时夜深人静,秦月娥会从梦中惊醒,看着身边熟睡的老刘,依然觉得不真实。她常常在心里祈祷,让这样的日子久一点,再久一点。
直到那个夜晚。
秦月娥起夜时突然头晕,没走两步就栽倒在地。醒来时已在医院,老刘和女儿小雅都守在床边。
“妈,你吓死我了。”小雅哭着说。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表情严肃:“有脑中风前兆,下次再发作,很可能瘫痪。”
秦月娥怔住了,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一切都完了。
回家后,老刘的态度明显变了。他不再主动做饭,不再给她零花钱,甚至搬到了客房睡觉。秦月娥试图帮忙做家务,却被他阻止:“你别动,万一倒在我这儿,我可负不起责任。”
一句话凉透了她的心。
三天后,老刘终于摊牌:“秦姐,你还是回去吧。我这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你要是在我这出了事,我没法跟你女儿交代。”
秦月娥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你是怕我拖累你吧?”她心里一片荒凉,原来自己掏心掏肺的付出,在对方眼里,终究抵不过可能到来的麻烦和负担。
老刘没否认,只是嘀咕:“你当初也没说自己有病啊..….”
雨越下越大,秦月娥站在公交站台下,看着眼前的车来车往。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带回到与老李那段令人窒息的日子。
老李是退休工人,每个月退休金三千二百元,给她两千生活费。这些钱要管两个人的吃喝,还要满足老李顿顿喝酒的习惯。她每天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和小贩讨价还价,心里充满了窘迫和无奈。
她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气温高达四十度,老李却坚决不开空调。
“老李,开会儿空调吧,就一小时。”秦月娥小心翼翼地提议。
老李顿时拉下脸来:“你没公主命倒有公主病!嫌热就多扇扇子。”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戳破了秦月娥最后一点尊严。
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冬天。自来水冰得刺骨,她洗菜做饭,双手生满冻疮,又红又肿。老李却只对着电暖器搓手抱怨:“电费这么贵,省着点。”
一天清晨,秦月娥终于忍不住了:“开会儿暖气吧,我冷得受不了。”
老李嗤笑道:“我的退休金那么低,哪里有钱付取暖费?如果你一定要取暖,那么电费就全部由你出。”这一刻,秦月娥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爆发了。
秦月娥气不过,当时就收拾行李要离开他。老李也没留,就这样看着她走了。临走时,老李还追到门口说:“你这个月的菜钱还没给我结清呢。”秦月娥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交车来了,秦月娥上了车,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掠过的街景,将她带回到了更早的时光,与老马初识的日子。
那时她在一家小餐馆做洗碗工,每天浸泡在油污和洗洁精里十个小时。老马是常客,五十岁,退了休的小干部。
有一次她端面时滑了一下,面汤洒了大半。
“没事没事,擦擦就行。”老马出乎意料地好脾气,“你是不是没吃饭?腿都打晃了。”
这一句简单的关心,在秦月娥听来,就像寒冬里的一杯热水。
老马开始追求她,每天等她下班送她回家。
“别那么累了,跟我过吧,我养你。”老马说,“我那儿房子大,你直接搬来住。”
秦月娥犹豫了很久。她心里反复挣扎,一边是对安稳生活的渴望,一边是对再次受伤的恐惧。
最终,她点头了。老马欢喜地搂住她的肩:“我一定对你好。”那一刻,秦月娥告诉自己,再相信一次,再赌一次,也许命运不会每次都对自己那么残忍。
起初的日子确实甜蜜。老马不要她工作,每月给她三千块钱生活费。“家里你打理,我放心。”他笑着说。
但好景不长。三个月后,老马开始挑剔:“菜太咸了”、“地没擦干净”、“你穿这衣服太土气”。
秦月娥试图挽回,更加努力地打理家务。但老马已经变了心,和一个跳广场舞的寡妇好上了。
那一天,他毫不留情地说:“你搬走吧,咱俩没领证,也别纠缠不清。”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刺穿了秦月娥的心,也粉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雨停了,公交车到站了。秦月娥拖着行李下车,走向女儿小雅的家。
“妈!”小雅从楼里跑出来,眼圈红红的,“你去我那儿住吧,我能照顾你。”
秦月娥摇摇头,擦去女儿的眼泪:“妈能照顾自己。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她语气坚定,心里却有一丝苦涩。她何尝不想享受天伦之乐,但她更怕成为女儿的拖累。
她望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破云而出。她想起自己刚刚在路边中介看到的信息:一间十平米的小屋,朝南,带个小阳台,月租六百。
手机响起,是一个老姐妹打来的,说要给她介绍个对象:“对方条件不错,有房有退休金..….”
秦月娥笑了笑,轻声回答:“谢谢,不用了。我一个人挺好。”挂断电话,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打开行李箱,最上面是一件暗红色的羊绒毛衣,那是老刘给她买的唯一一件礼物。她拿起毛衣,毫不犹豫地把它丢进了楼下的旧衣回收箱。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仪式,告别了过去那个总是渴望被爱、被认可的自己。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她终于明白,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完整自己的人生。往后的日子,或许孤独,但必定干净、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