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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获罪后,皇陵成了我的活棺材。
地动那日,我循地缝刨出了棺材里的“死人”。
——容颜不改的前朝皇后令狐月被铁链锁着,眼里燃烧着百年仇恨。
她用半枚兵符换我助她复仇:“用此兵符,号令暗影,取狗皇帝性命。”
我划破左掌,高呼“血债血偿”。
暗影自掌心飞出,令狐月的声音在我脑中回响:
“记住,兵符饮血,需以命为祭。”
01
腊月朔日,寂龙山上风雪大作,我在木屋中撰写《守陵志》,门被拍得“砰砰”作响,是李公公来了。
他居高临下地翻了几页《守陵志》,又要我带他去皇陵中例行巡视了一番,看到各处皆无异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继续保持。每次巡查皇陵都要记录在《守陵志》中,列圣神主需每日擦拭不可留尘,切记。”
“这是本月补给,沈娘子多多保重。”他示意身旁的小太监将带来的两个木箱留给我,对我微微颔首,扬长离去。
我看着木箱中的少数米粮、两件棉衣,心如止水,脑海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十年前我在沈府中美满富足的生活。
可惜天降横祸,一道圣旨夺去了父兄之命,逼得母亲撞柱明志,彻底打碎了我的幸福家庭,独留我在这大胤皇陵中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工部侍郎沈崇山,受国厚恩,职司沧澜江堰,不思鞠躬尽瘁,反贪墨工银八十万两,致堤溃三县,生灵涂炭……沈崇山负君虐民,着即褫职赐死,以正典刑!长子沈砚舟,持械抗捕,格杀勿论;沈门女眷,没入掖庭,永世为奴;余者流三千里,遇赦不赦!”
“唯念幼女沈砚青,年未及笄,且其祖沈文翰曾督造皇陵有功,朕悯其稚弱,特施天恩——赦其死罪,罚守皇陵,终身洒扫,涤心悔过!非诏不得出山,违者凌迟!”
我闭上眼睛,家破那日的混乱与鲜血依旧历历在目。
我无数次告诫自己,沈家凋零是罪有应得,我能苟全性命已是皇恩浩荡。可我分明记得,父亲、兄长、祖父还有族中长辈素来为官清廉,生活简朴,又怎么会贪污修堤款?
“父亲,你一定是被人陷害了,对不对?”我抚摸着腕间的翡翠手镯,这是父亲送给我的百日宴礼物,也是沈家被抄后唯一一件还留在我身边的纪念品。
“有朝一日,我要离开皇陵,去查清河工贪墨案的真相,还我们沈家一个公道!”桌上烛火将我眼中的不甘点燃,心中的复仇之焰熊熊燃起。
屋外的风雪停了,四周寂静得只剩烛火燃烧的哔啵声,我吹灭烛火正欲就寝,却突然听到地下传来阵阵微弱的异响。
我凝神细听,尚未辨出是何响动,烛火忽然猛烈摇曳,紧接着,桌椅、床榻全都开始晃动起来。
地动了!我慌忙跑出木屋,山石在下一瞬崩裂,地面迸出道道裂缝,我在混乱中左躲右闪,险些丧命。半个时辰后,地动暂止,躲在巨石空隙中的我长舒一口气,爬出空隙,举目查望狼藉的现场。
“啊!啊!”一个悠远的女声在不停哀嚎,似乎是从地底传出的。
这座巨大的皇家陵墓中,除了皇陵守卫和我之外,竟还困着另一个活人吗?我满心恐惧又按捺不住好奇循声寻找,才发现陵墓群中的一座陪葬妃陵裂开了。
“啊!啊!”地底的女声越发清晰,等我回木屋拿出挖掘工具扩大地缝成功进入地底时,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座巨大的地宫,地宫中烛火长明,中央石柱上锁着一名链穿肩胛骨、衣衫褴褛却容颜倾城的绝色女子。
“你是谁?”我瞠目结舌。
“本宫乃大晟昭月皇后,令狐月。”她的声音冰冷如霜。
晟朝已覆灭于百余年前,这位大晟皇后为何还是韶颜如昔,又为何被锁在大胤皇陵地下?
02
我强忍惊惧颤声向她提问。
令狐月冷笑一声,答道:“我身负巫族血脉,有通幽之能,曾因一时疏忽,被大胤开国皇帝陆宸发现了我的特殊之处,在晟朝国破时被他联合胤朝国师为我种下了共生长生蛊。他们在这寂龙山地脉处建起金乌曜铁地宫囚禁我,将我与胤朝国运联结在一起。蛊虫吸食我的血肉,地脉精华滋养我的灵骨,我得以长生不死,胤朝亦将国祚永存。”
令狐月突然又发出阵阵惨叫声,容色绝妍的脸上因痛苦而冷汗淋漓,约一盏茶之后,惨叫声停止了。
“看到我脚下的法阵了吗,那便是陆宸将我与胤朝国运绑定的工具,法阵既成,就难以被外力毁坏。它在每月的朔日晚上都会亮起,抽取我的精血供养胤朝龙脉,令我遭受蚀骨之痛,无止无休。”令狐月喘息道。
我闻言低头,恰好看到了法阵上即将消散的金光。
“陆宸想要建立永世功业,奈何他的孙儿、当今皇帝陆祺是个不争气的。他本是庸碌之人,为了夺得帝位,他毒杀了仁德贤明的先太子陆祐,并矫诏逼宫其父陆乾,最终篡位成功。”
“登基为帝后,他又垂涎我的长生之力,竟在十年前强行饮下我的半身精血,又多添了几笔阵纹,妄想跟我一样利用长生蛊和地脉之力与天同寿。”令狐月抬抬下巴,指向法阵左下角处多余的纹路,语气讥讽。
“他的画蛇添足导致了地脉精华的走向偏差,日积月累之下引发了今夜的地动,让你发现了这个惊天大秘密。”
“介绍一下自己吧,小丫头,你是何人?”令狐月盯着我问。
我被令狐月凌厉的目光、强大的气势所震慑,嚅嗫道:“我是沈崇山之女,沈砚青,是大胤皇陵的守陵人 。”
“沈崇山?沈文翰之子?”令狐月眉头微挑,“沈文翰只是一介工匠,又有建造胤朝皇陵的功劳,他的家人合该官运平顺才对,你怎么会被发配来守陵呢?”
她既身负特殊血脉,又能百年容颜不改,也许她能有非凡本领,助我逃离皇陵去查明河工贪墨案的真相?
心绪翻转间,我决定将沈家陷落的始末告诉她。
“原来如此。”令狐月的眸光流转,转眼间,她的心中已有成算。
“我有一物,可助你查清沈家冤案的真相,但我要你帮我杀了陆祺,为陆祐复仇。”令狐月的眉眼有一瞬间的柔和,很快又变得犀利。
弑君……被父亲教导过要忠君爱国的我有些畏惧亦有些不愿,迟迟没有出声同意令狐月的交易。
可是,若没有皇帝的暗许或是指示,父亲堂堂工部尚书怎么会被一则圣旨匆匆定罪、累及家族?
我咬咬唇,坚定地看着令狐月:“好,我答应你。”
令狐月展颜,指示我回到守陵人木屋寻找,在屋内窗沿下的第十七块石砖底下挖出了半块兵符样式的古朴玄铁。
“这是何物?”我回到地宫问令狐月。
“此乃龙骧兵符,是号令暗影之匙,亦是你索取陆祺性命的利刃。”令狐月勾起唇,笑容格外妖异。
03
“为何只有半块?”我很疑惑。
“龙骧兵符是巫族圣物,沈文翰曾是大晟官员,与我有旧。晟朝覆灭时,我将兵符一分为二,一半托心腹嬷嬷带去给沈文翰保管,我保留另一半。”
“后来我被陆宸俘虏,他夺走了那半块兵符。沈文翰在建造皇陵时知晓我被囚地宫,便在完工时将这半块兵符埋在守陵人木屋中。我们二人虽未得相见,我却能感应到兵符的位置。”令狐月叹气,“如今兵符重现,我却被养运法阵所禁锢,无法再使用兵符。”
“你过来。”养运法阵已恢复沉寂,令狐月示意我走到她身边,对我亮出掌心,“割破我的手掌,用我的血涂满上半截兵符,你再割破自己的掌心,用你自己的血涂满下半截兵符。”
我依言而办,用流血的左掌与她合握沾血的兵符。她开始吟唱不知名的咒语,银白冰冷的光芒随之亮起并逐渐强盛,最后彻底将我们包裹其中。我的掌心一阵剧痛,瞬息间,那半块龙骧兵符已被她融进我的体内。
“你跟着我念:玄甲枯骨,承符诛逆,煌煌其光,随吾敕令,现!”令狐月神态庄严,手指掐诀。
我依样掐诀,随她诵咒,咒停诀止,一阵黑雾从我的掌中溢出,逐渐变化成一个身形高大却瘦骨嶙峋的黑衣人。
黑衣人转头深深看了令狐月一眼,在我面前跪下:“影七叩见吾主,请主人下令。”
“帮我查清河工贪墨案的真相,核实沈崇山贪墨八十万两修堤款一事是否为他人构陷。”在片刻的惊疑之后,我强装镇定地发出指令。
“遵令。”影七的身影随声散去,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心悸,脚一软,跌倒在地。
“我怎么了?”我强打起精神,茫然地看向令狐月。
“兵符饮血,以命为祭。每次号令暗影,都要吸食你的精血、燃烧你的寿元,召出的暗影越多,付出的代价就越大。”令狐月的声音空茫,我顿觉毛骨悚然。
用我的命换取沈家冤案的真相大白吗……我低头端详左掌的血痕,坚忍地握紧拳头。
只要能为家族翻案,我万死不辞。
04
天亮了,熬过惊魂一夜的我百感交集地踏着熹微的晨光和凛冽的寒风走出地宫,用土石草木等物掩盖上方的裂缝,随后开始整理狼藉的皇陵,填埋地动后的各处沟壑。
两天后,皇陵已被我基本修复平整,当夜戌时,我正想去地宫看令狐月,李公公却突然带着一队人马出现了。
“听闻寂龙山前两天地动了,惊险异常,沈娘子可还平安?皇陵各处可还安好?”李公公的笑脸里堆砌着虚假的关怀。
“多谢公公关心,我并无大碍。皇陵各处亦基本无损,只需稍作打扫即可。”我温声答道。
“带咱家去巡查一下吧。”李公公并不相信我,自顾自地开始巡视皇陵。他匆匆看过几眼,发现各处确实损坏不大,便又带着人告辞了。
李公公的异样举动引起了我的疑心,我想到令狐月提及的陆祺私改法阵之事,想到李公公是陆祺的心腹内监,也许他此番的出现会跟陆祺的长生有关,当即决定尾随在李公公身后去探寻秘密。
李公公等人形迹隐蔽地躲过皇陵守卫的耳目,最后竟然只是到与皇陵相背的寂龙寒泉中取了一杯水,便下山回皇宫去了。
这寂龙寒泉水有何特殊之处,值得他在地动之后大费周章地过来取一杯水?从前的他在巡视完皇陵之后也会过来取寒泉水吗?
我回地宫问令狐月。
令狐月沉思半晌,缓缓道:“陆祺分走了隐于我精血中的的半身长生蛊虫,蛊虫每月都会暴动反噬,需以此处的地脉精华压制蛊虫,方可勉强减轻痛楚。”
“听闻寂龙寒泉水中蕴含地脉精华,陆祺远在皇宫,无法置身地脉中心享受滋养,便只好定期饮用这寒泉水压制蛊虫反噬。”令狐月的语气逐渐由迟疑变成坚信。
“如果我们提前在寂龙寒泉中下毒,让陆祺饮下有毒的寒泉水,岂不是能轻易夺走他的性命?”我眼睛一亮。
“若寂龙寒泉如此重要,陆祺岂能不派重兵把守?”令狐月莞尔一笑,我立即为自己的天真涨红了脸。
05
一个月后,影七带回了河工贪墨案的翻案线索:曾和我父亲共同参与沧澜江修堤工事的管河通判郑三水尚在人世,如今身在宁南镇。
“他是否知道贪墨案的真相?他有没有说……沈崇山并非真正贪污了八十万两修堤款的人?”我欣喜又忐忑地追问。
“郑三水似乎颇有顾虑,一直在装疯卖傻,什么都不肯说。”影七沉声道。
我在屋内来回踱步,不愿就此错过这个唯一的人证,决定前去宁南镇找郑三水,不管是求他还是威胁他甚至是让影七刑讯他,我都要让他吐出所有线索。
我该如何躲过重重皇陵守卫的监管,离开寂龙山呢?
良久,沉默不语的影七手指掐诀,身上黑雾涌动,凝出人形侍立一旁。他让我划破左掌在黑雾人的头上滴了两滴精血,黑色的雾气霎时褪去,幻化成了我的模样。
“此雾影傀儡能维持七天不散,可替主人完成守陵职责,躲避守卫耳目。”影七解释道。
“如此甚好,那你立即带我去找郑三水,问出线索后立刻赶回皇陵。”我雀跃下令,下一瞬,我又感到一阵虚弱,倒进影七怀中。影七拦腰抱起我,化作黑雾飞离守陵人木屋。
三天后,我们找到了郑三水。我看着眼前这个生活潦倒、嗜酒如命的沧桑老人,明白他亦受了河工贪墨案的牵连,顿觉心酸。
我上前表明身份,向他提起父亲生前为官的公正廉洁,恳求他告诉我有关当年沧澜江修堤工事的线索,他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据实相告。
我恼了,直接让影七将他扣押起来:“郑伯伯,你既曾与父亲共事,自当明白他是一个多么正义仁善的人,绝不可能做出贪墨修堤款之事。若你还有一丝良知,知晓旧案内情,就请你将真相告诉我,助我为父亲翻案,别让他永世蒙受不白之冤!”
郑三水轻叹一声,浑浊的眼神重现清明:“沈大人是个刚正不阿的好上官,你亦继承了他的凛然不屈。”
“也罢,我糊涂了十年,今日也该清醒了。”
“沈大人从未做过贪墨之事,那八十万两修堤款,是被李公公挪用去修建寂龙山秘密通道和供养私兵了。”
“掌管计料与库储的我发现所用材料皆是质量低贱的劣等物,便立即呈报沈大人。沈大人苦心侦察,终于查明了真相,一纸奏章呈到御案前,换来的不是陛下的秉公处理,反而被陛下诬陷他贪墨修堤款,强行处死,还累及家族。”
“身涉其中的我本该难逃一死,是沈大人在临死前安排护卫将我送到了宁南镇,我才能苟活至今。”郑三水泪眼朦胧道。
原来我的仇人和令狐月一样,都是凶残狠戾的陆祺!
我虽早有预感,此时得知真相依旧十分震撼。“忠君爱国”的想法已经彻底消散,怨气冲天的我如今只想手刃暴君为沈家众人报仇!
我依偎在影七怀中暗暗咬牙,刚刚离开宁南镇的我们却遭到一群黑衣人的追杀。他们出手狠辣,又对我们穷追不舍,似乎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即便是身手诡谲又有特异之能的影七,亦难以敌众,不得不让我从兵符中又唤出两名暗影卫,这才有了一战之力。我们四人且战且逃了四天,总算回到了寂龙山下。
在混战中,我们来到了背山的路口,那些黑衣人停在路口之外没有追过来,我心中一喜,立即让影七带我沿路奔逃。
“站住!军事重地,禁止闯入,否则格杀勿论!”一队银甲闪闪、威风凛凛的士兵突然对我们挥起长枪,影七连忙闪避,却还是被划伤了右臂。
06
寂龙山、银甲兵……难道这支军队就是李公公挪用修堤款供养的私兵吗?这条路可通往寂龙寒泉,所谓的军事重地会是寂龙寒泉吗?
银甲兵人数众多且个个精锐,攻势迅猛,影七带着两名暗影卫艰难抵挡,只能勉强护住我,他们的手臂、肩膀等处皆已受伤流血。虚弱无力的我被护在影七怀中,一边快速思索郑三水、黑衣人、银甲兵三者之间的联系,一边苦思脱困之计。
我甫一从郑三水处得知了真相,就遭到了黑衣人的追杀,想必是郑三水虽逃过了死劫,却一直作为复仇诱饵活在陆祺的监视之下。一旦发现郑三水将真相告知他人,黑衣人就立即将新知情者灭口,而郑三水大概亦难逃厄运。
那些黑衣人停在路口之外,必然是知道此处有银甲兵守卫,会诛灭擅闯者,所以才停止追杀。
陆祺既害怕有人会查清真相为沈家翻案,又为何要留下我这个沈家幼女的性命呢?
我感到越发困惑。
神思之间,暗影与银甲兵已经战至尾声,影七与两名暗影卫已经伤痕累累,身上的黑衣都被染成了暗红色。银甲兵同样伤亡惨重,但到底人多势众,小部分银甲兵只受了轻伤,可以轻易杀死遍体鳞伤的暗影和羸弱不堪的我。
家仇未报,我怎能寂寂死在这片隐蔽的山林中?我要召出更多暗影卫,杀光这群银甲兵,逃回地宫去找令狐月商议复仇之计。
我心中发狠,奋力划破左掌,双手艰难掐诀,字字咳血地念出咒语。咒停诀止,我又成功召出了两名暗影卫。他们火速与银甲兵展开厮杀,一阵刀光剑影后,驻守在这路口处的五十人精锐银甲队终于被尽数歼灭了。
太好了,活下来了。
我微勾嘴角,又吐了一大口血,低声发出最后一个指令:“带我回地宫找令狐月。”话音未落,我已失去意识。
“沈砚青,沈砚青,你醒醒。”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令狐月的声音。我强撑起眼帘,看到她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关切。
“暗影卫将满身血迹的你送来这里,因你的虚弱不得不返回兵符中。”令狐月眉头一松,“我以为你会熬不过此番劫难,就这么去了。”
“家仇未报,我怎甘心死亡。”我虚弱一笑。
“你这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样,真有几分像他。”令狐月神色温柔,眼中溢出丝丝怀恋,“你好些了吗,还能走动吗?”
“我闻到了赤月苓的药香,那是以月华为食的补血神药,你在这地宫中仔细搜寻可透月光的细小地缝,也许能找到赤月苓,助你快速补充气血。”令狐月殷殷嘱咐。
我深吸几口气,待头晕目眩暂缓,挣扎着在地宫中爬行寻觅地缝,最后在地宫尽头的角落处看到了一抹单薄的月影,一株拇指大小的血色灵芝赫然立于月下。
我轻轻摘下灵芝举向令狐月,令狐月微微颔首确认这就是赤月苓,我便当场吞服了。
一刻钟之后,一股热流涌向我的四肢,我重新感觉到了温暖和力量。我站起身,步伐稳健地走回到令狐月的身边,对她感激一笑。
令狐月回以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这个因复仇而结成的冰冷联盟,竟也生出了几分难得的温情。
在这样温馨的气氛中,我忍不住想和令狐月闲聊:“你刚刚说的‘他’,是先太子陆祐吗?”
07
“是啊,陆祐早慧,少显贤名,颇得陆乾爱重,早早地让他知道了皇陵下的秘密。”令狐月语气幽幽,眸中流露着感激、愧疚、悲伤等多种复杂情绪,“可他不仅有贤才,还有仁心,不忍看我终身被囚地底,竟打断了我的锁链,偷偷将我救出了地宫。”
“那是我这百余年来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半个月后,陆祺代父出征将我们逮回。我被关回地宫,陆祐则被陆祺以‘勾结前朝余孽’之名夺走了太子之位。”令狐月眼泛泪光,满目恨意,“他惧怕陆祐的聪慧睿敏,即便陆祐已失去太子之位对他构不成威胁,他却还要下狠手毒杀陆祐。”
所以她要杀死陆祺,一是为陆祐复仇,二是想逃出地宫摆脱大胤国运的束缚、重获自由。
我顿时了然,向令狐月提起自己已获知的沈家冤案真相,遇到的黑衣人、银甲兵。
“你说,陆祺留我一命,是否另有他因?”我问令狐月。
“陆宸夺走了我的那半块兵符,必然会传给后代,也许如今就在陆祺手里。他留你一命,或许是以为沈崇山将另一半兵符的下落告诉了你,想通过你找回完整的兵符。”令狐月沉吟道。
我深以为然,赶在雾影傀儡消散前回到了守陵人木屋。
很快又到了朔日,是李公公巡视的日子,他在例行巡视完毕后,突然对我扬起笑脸:“沈娘子,陛下特赦,允你携礼参与下个月的千秋宴,为陛下贺寿。”
他是要诱我入宫、逼我说出另一半兵符的下落吗?又或者是知道我找到郑三水问明了旧案真相,要杀我灭口?我警惕地暗中握拳。下一瞬,我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接近皇帝的机会,也是最终的决战信号。
“谢主隆恩。”我朝皇宫的方向跪拜叩首。
08
我穿着素净的守陵人服饰,在宫女的带领下,迎着众臣或讶异或鄙夷的目光走入星澜宴阁的末端席位。半个时辰后,千秋宴开始了,皇帝陆祺姗姗出现在顶端王座上,众臣纷纷献礼,我默默等待着陆祺召我到前方问话。
很快地,我拎着小礼盒,被召到了王座下首,陆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虚伪地慰问我:“沈家守陵女,听闻前阵子寂龙山地动,你可曾受伤?”
“谢陛下关心,奴婢无事。”我跪地叩首,柔顺回答。
他又问了皇陵各处的损坏情况,我一一作答。
片刻的沉默后,陆祺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多了一丝肃杀之气:“那你可知道寂龙寒泉的受损情况?”
原来他召我入宫是担心他的命脉之水——寂龙寒泉被我发现。
转念之间,我已想好如何应答:“陛下有令,奴婢乃守陵人,无事不可轻离皇陵,因此未曾去寂龙寒泉查探情况。”
我微微抬眸,发现陆祺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皇陵清苦,你终日洒扫,忍受十年孤寂,难为你了。”陆祺假意安抚我。
眼看着陆祺问话完毕要将我遣回末端席位,再难觅近身之机,我急忙献礼:“陛下,奴婢在陪葬妃陵外发现了一枚灵芝,似乎是有补血奇效的神药赤月苓,特摘来献给陛下,为陛下贺寿。”
陆祺距我仅二十步之遥,侍卫们都在宴阁外,阁内只有软弱的文臣和卸了兵器的武将,皆不是暗影对手,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在李公公接过礼盒的瞬间,我已划破左掌,暗影黑雾从我的掌心喷涌而出:“狗皇帝,我要你为沈家三百余人血债血偿!”
“护驾!护驾!”李公公尖叫着与暗影卫缠斗,影七尚未靠近陆祺,大批侍卫已破门窗而入,来到陆祺身边。
眼见十名暗影已无法突破重围杀死陆祺,明白此机失不再来的我捡起掉落地上的赤月苓吞吃入腹,补回方才损失的精血,一次性召出了全部暗影卫。二十名暗影卫火速加入战局,我却因为过度使用兵符而感到生命力急速流逝,口鼻涌出大量鲜血,瘫倒在地。
“一定要……杀了陆祺……为我的家人……和令狐月……报仇。”我紧盯着被众多侍卫护在身后却依然惊恐不已的陆祺,强撑着一口气,发出指令。
有了新暗影的帮助,影七得以从侍卫的包围中脱身。他身如鬼魅,在侍卫中来回穿梭,成功来到了陆祺身前。影七举起长剑,刺死了旁边的几名侍卫,剑锋直指陆祺。
09
就在长剑即将没入陆祺的心口时,一直和暗影卫缠斗不休的李公公不知何时竟到了陆祺身边,他飞身一跃,挡住了影七的剑。长剑刺穿李公公的身体,只在陆祺的胸前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刺杀失败了!
我茫然四望,发现三十名暗影卫已被源源而入的皇宫侍卫打灭了大半,只剩几人还围在我身边苦苦支撑着保护我。弑君未果的影七被一群侍卫包围着,身受多处重伤。
暗影卫接连消散,唯剩影七且战且退到我身边。我绝望地闭起眼睛,任由自己被侍卫们扣押至已经逃至偏殿的陆祺面前,早已趁乱逃出宴阁的文武大臣们亦在此地。
“大胆妖女,在十年前的沈家河工贪墨案中,陛下怜你年幼,饶你一命,允你守陵赎罪,今日又特赐你进宫贺寿,你竟敢刺杀陛下,该当何罪?”刑部尚书站在陆祺身边对我疾言厉色。
“呵。”我冷笑,声音嘶哑,依旧竭力嘶吼,“我父亲贪污修堤款一事本是陆祺构陷,是他害死了沈家全族,我今日所为,不过是为报家仇,何罪之有!”
“陆祺,你毒杀兄长陆祐,又逼宫先帝,篡夺帝位,这把龙椅,你坐得安稳吗?”
“你垂涎长生之力,私改法阵、窃取长生蛊力,不得已依赖寂龙寒泉减缓蛊力反噬。”
“你挪用沧澜江修堤款修建寂龙山秘密通道并供养私兵以守卫寂龙寒泉,又为了一己私欲陷害忠良,如此种种暴行,怎配为君!”
“可恨我今朝复仇失败,落到你手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无视群臣哗然,凛然闭眼,唯有眼角的一滴清泪泄露了我心有不甘,“若苍天有眼,愿其让我化作厉鬼继续纠缠你,不止不休!”
陆祺厉声高喊着“一派胡言”、“非朕所为”的话,我充耳不闻,只引颈等待死亡。
黑暗中,我听到了令狐月柔和的声音:“砚青,好孩子,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交给我吧。”
她来皇宫了吗?我猛然睁眼寻找令狐月的身影,却只看到陆祺身上突然鼓起一个个肿瘤,浓稠的血液从他胸前的伤口迸射而出。
“啊!啊!”陆祺惊惶惨叫,面容扭曲,“一定是令狐月那个贱人对朕做了什么,你们都滚开,别挡了朕的去路!”他喝退众人,仓皇狂奔。
“影七,带着我跟上他。”我再次强燃寿元召出暂回兵符休养的影七,散落颈间的碎发瞬间变得雪白。
尚未复原的影七抱着我,勉力甩开周围的大臣和侍卫,紧紧跟在陆祺身后进了皇帝寝宫中的一条密道。
陆祺一路飞奔一路惨叫,身上的血液不停飞溅,那些鼓起的肿瘤不时爆裂,他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步伐也越来越慢,嘴里却一直在喊着令狐月。
可惜他没能走到令狐月面前,就已经爆体而亡了。炸裂溅出的血液沾在烛火幽幽的密道里,在血中挣扎蠕动的蛊虫清晰可见。
他是因蛊虫反噬而死的,那身负另一半共生长生蛊的令狐月是否也遭到反噬了?
我和影七对视一眼,脸色大变。我命令影七加快脚步,祈祷这便是通往寂龙山的秘密通道。
10
在密道尽头,我和影七看到了地宫内发丝雪白、七窍流血的令狐月,她抬眸看到我,笑得温婉:“砚青,你回来了。”
“幸亏有影七刺伤了他,打破了他体内的平衡,导致法阵运行逆转,我才得以强聚巫力攻破混乱的法阵,刺激蛊虫暴动,令他爆体而亡。”
“法阵已毁,大仇已报,我……自由了。”在混乱的法阵金芒中,令狐月嘴角含笑,即便丧失了长生之力的她正在飞速衰老,却丝毫不损她的柔美。
“令狐月,你要死了吗?”我看着令狐月越发朦胧的身影,眼含热泪。
“主人。”影七突然对我跪下,吐出一大口鲜血,黑雾在掌心凝成一物。
“这是另一半的龙骧兵符,怎么会在你手里?”我愕然道。
“陆宸夺走这半块兵符后,在临死前传给了陆乾。后因陆祺逼宫篡位,并未得到兵符传承,兵符依旧留在陆乾体内,待陆乾尸骨化灰后,兵符脱体而出,自动回到了暗影首领手中。”影七咳血解释,身上黑雾涣散。
“完整的巫族圣物龙骧兵符,除了可以减轻号令暗影的代价,还可令巫族子民重获新生。”影七的声音越发虚弱,“是我私心想用龙骧兵符换取令狐月重获自由,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拿出这半块兵符交给主人。”
“影七请主人看在我助力主人复仇成功的份上,恳求主人将两块兵符合二为一,救令狐月一命,救回我的第一任主人。”影七对我深深叩拜,将染血的半块龙骧兵符交给我。因伤势惨重,又强行凝出另一半兵符,他几乎无法维持人形。
“我当然愿意。”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影七。若没有令狐月、没有影七,凭我一个普通的守陵女,怎有力量弑君为家人报仇?如今既有办法可救令狐月,我怎会拒绝。
“影七,你岂可隐瞒主人,不对砚青说出所有实情?”身影缥缈的令狐月皱眉看向影七,随即松开眉头,温柔地看着我:“龙骧兵符一旦认主,唯有主人死亡,才可另认新主。你若要用龙骧兵符救我,便要牺牲自己,让我跟兵符重新绑定。”
“我……”我还未去墓前将家仇已报的消息告知泉下父母,尚未看过大胤皇陵外的万千世界,就要离开人世了吗?我有些犹豫。
我看着令狐月的身影越来越淡,想起她给我的诸多帮助和教导,想起那夜与她深谈时的温馨,想起令狐月被囚百余年所受的种种折磨。早已身心俱碎的她依旧愿意助我复仇、给我温暖,她是我的大恩人,我怎能像陆祺一样,为了一己之私就对恩人见死不救呢?
我犹豫的心霎时坚定起来:“没关系,我愿意,用我命换你命。”我摸了摸腕间的翡翠手镯,狠心砸碎手镯,用尖利的碎片划破手腕,鲜红的血液瞬间渗出,滴落在金芒逐渐微弱的法阵上。
“砚青,你……”令狐月神情怔忪,随后莞尔一笑,“你真的很像他,不仅是倔强的性子,还有仁善的心灵,都很像他。”
已经脱离铁链束缚的令狐月飘到我面前,将我拥进怀中,再次吟唱起不知名的咒语,将那半块新得的兵符融入我体内,我感到已然枯竭的生命力又逐渐恢复充盈。
“令狐月,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我焦急地看着身形越发虚幻的令狐月,想制止她。她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吟唱,紧接着,温热的巫力涌向我的身体各处,我的四肢再次充满了力量和温暖,就连雪白的发丝亦重新变得乌黑了。
“好孩子,你还年轻,不应该就此沉眠,不像我,活得太久,早已看遍世间冷暖,无心再留人间。”令狐月贴在我耳边轻柔低语,“替我活下去吧,替我好好看看这个没有陆祺迫害的新朝天地。”
“令狐月!”我慌忙展臂想抱住令狐月,却落了空。
她彻底自由了,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