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缓,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里子上晒着的阳光。——张爱玲
大概是十岁左右,由于我弹弓打的准,爬树爬地快,还爬的高,游泳也好,潜到水下能游二十多米,当然这些成绩背后都有皮肉之苦。有这些小伎俩,自然受到小伙伴的推崇,身边经常围转几个年龄相仿的,猴子和黑军是最忠实的追随者,放暑假的这段时间,几乎形影不离。黑军的姐姐赵玲玲己上初中,经常说我们是“三人祸害帮,所到地方鸡犬不宁”,这话对我们“三人帮”就是耳边风。
猴子叫赵毛毛,瘦高个,眼大视力好,点子特别多。黑军叫赵军军,又黑又壮,胖胖的脸,一双小眼,一般苦力活都是他干。我也有个外号叫“大个”,实际上我人小身轻个子矮。还是小学一年级第一天上课,班主任让每个学生谈理想,大多数都是科学家和解放军,剩下都是当老师。轮到我时,由于父亲早晨吃饭时说我只吃粮食不长个,耿耿于怀,随口说了句“我的理想是长个大个子!”引起同学哄堂大笑,由此落了一个外号“大个”。
我和猴子、黑军都是同班同学,过完暑假就上小学四年级,作业不多,放假的第一个星期已突击写完,余下的就成了我们自由时间,父母都在生产队干农活,一年到头忙不停,逢自然灾害年,还吃不饱穿不暖,没时间管我们。但我们经常肚子饿,估计是吃的没有油水,早早就饿,每天想着就是吃,吃是我们“三人帮”头等大事。
记得是八月初,特别热,也没风,大地像个巨大的烤炉,白天不敢出门,晚上在外面下凉,集聚人最多的地方是生产队的碾麦场,已没有麦穗需要碾,麦子已凉晒干透,收仓或交公粮。平展的碾麦场只剩场边几堆麦秸秆,自然就成了人们下凉的好场所,人们从家里拿来草凉席,铺在碾麦场上,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叽叽叽喳喳,欢笑一片。我、猴子和黑军把三张草凉席拼在一块,头挤在一起嘻嘻哈哈,悄悄商量明天到鲸鱼沟去。
第二天早晨,我胡乱拨拉几口饭,拿两个馍要出门,父亲喊住我说:“前段时间下雨,把院墙下塌了个口子,我今天想拉些土,做土坯凉干,把院墙补上,你帮忙吧。”
我听说要干活,哭丧着脸,蹲在门口一言不发,母亲在旁边悄悄递给我一个竹笼,说:“你给猪割草去,猪没草吃,饿得乱叫。”
我接过竹笼,头也不回跑到村东头大槐树下,猴子和黑军已到,两人也带竹笼。
我们轻车熟路一路小跑来到鲸鱼沟底。鲸鱼沟是一个高塬中间一条深沟,把高塬分为南塬和北塬,据传说有一条巨大鲸鱼游过,把塬划为两半,所以叫鲸鱼沟。南塬是阴面塬,只长草、树和沟底湖边的竹林,北塬属于阳面塬,能生长树、竹子和草,还能种植各种粮食和瓜果,北塬富,南塬穷,我们就住在南塬。
到了沟底湖边,先割了半笼草,太阳火辣辣,我们钻进竹林,几只青蛙吓得蹦跳着跑开。在竹林的深处前段时间我们用竹子和竹叶铺了个地床,竹笼随便扔在一边,躺坐在“床”上。
猴子说要游泳,黑军支持,我仰躺着看天上的白云,不说话,猴子和黑军脱光衣服已下水,我还在看白云不断变化形状,不说话。猴子急了,抓一把水草扔在“床”上,我才起来。今天不想游泳,父母最反对我游泳,而且每次游泳过后母亲好像能看出来的,她在我肚皮上用手指划一下,出现一条白印,就说肯定是游泳,为游泳没少挨骂。
猴子和黑军互相打闹游向湖心,我心里痒痒的,母亲的叮咛已忘到九霄云外。也脱光衣服,站在湖边大石上,摆了个自认为漂亮的姿势,跃入水中,一个猛子游到猴子和黑军身边。
我们三人互相打水仗,玩累上岸,躺在大石头上眯眼睛晒太阳。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肚子咕咕响,猴子提议游到对岸北塬看看能弄些吃的,黑军说:“我可不敢去,北塬护林队有大狗,我怕狗,我不想去。”猴子骂黑军没出息,说:“你要不去,我们带回好吃的,没你份儿”。最后商量结果是,黑军在湖这边看衣服和草笼,还要帮我俩割草,我和猴子游到对岸找吃的。
我们在竹林上面一个小洞掏出塑料包,每人从包里翻出半截鱼网和一截绳子,缠在腰上,这是我们每次游到北塬必备物品。我和猴子二次下水游到对岸,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大片红薯地。解下缠在腰里鱼网,猫腰在红薯地里翻挖红薯,红薯只有大拇指粗,我俩耳语后飞快穿过红薯地,进入桃林,已经没有桃子,又翻过桃林。我看到桃林上面有一片田地露出几个西瓜,当我们攀爬到西瓜地,看到有个上身穿白衬衫老头在西瓜地里摘西瓜,在最里面有两个干部模样人向东看看西望望。
我和猴子爬在西瓜地边,急盼老头摘完西瓜。老头往返了几次,大概摘了五六个瓜,挑了两个盛西瓜的筐随两个干部向塬上走去。
当老头隐没在土梁后,我和猴子几乎同时跑出,我们都挑大西瓜,我用鱼网装两个大瓜,猴子也用鱼网装两大瓜,我招呼猴子快走。
西瓜太沉,我们连拖带滚,好不容易弄到湖边。猴子的鱼网破了,一个西瓜露出,猴子蹲下身整理鱼网,我已下水,一手拖着鱼网,一手划水,向湖心游去。
忽然四个几个月大的小狗从树林钻出,四只都是小黄狗,只有一只嘴上有一圈黑毛,三只小狗扑到猴子面前,撕咬猴子的鱼网。黑嘴黄毛小狗,摆出一副大狗姿势,身子前后晃动对猴子吼叫。猴子从旁边抽出枯树杆,对准黑嘴小黄狗劈头盖脸一顿抽打,黑嘴小黄狗“吱、吱、吱”叫着顺小路向塬上跑去。猴子又继续抽打其它小狗。
我已游到距北岸五十多米,踩水东张西望,南岸上黑军手舞足蹈喊什么,听不清,我向猴子这边望去,只见坡上一个老头被一头硕大的黄狗拖着,顺着小路向下跑,我大声对猴子喊到:“猴子,大狗来了,不要西瓜了,快下水!”
猴子还拖着树杆跳下水,游到距北岸二十米,踩水停下,这时大黄狗已到岸边,对着湖狂吠,黑嘴小黄狗也站在旁边叫。白衬衫老头对猴子大喊:“赵毛毛,我认识你家,我告你父亲去,小王八羔子,把西瓜地踩得乱七八糟,要吃瓜,你说话呀!你这是糟蹋人吆!”
猴子边用树枝拍打水,边喊:“你的狗太可憎了,特别是那黑嘴小黄狗,敢咬老子,看老子以后怎样收拾它,”话音刚落,大黄狗“噢”的一声挣掉狗绳,扑进湖里,向猴子游来,猴子大惊失色,扔下树杆,扑进水里,一个猛子接着一个猛子,游到我身边。再回头看那大黄狗又游回北岸,还不停狂吠。我手指猴子哈哈大笑,猴子也狂笑起来。
只剩两个大西瓜,很快拖到岸边。
我和猴子坐在石头上边笑边喘气,黑军从镰刀上取下刀片洗净把西瓜杀开,鲜红瓤的西瓜,让我们忘记了刚才的恐惧。我们三人吃的满脸都是瓜汁,两个西瓜很快就吃完,黑军还用刀片刮西瓜皮吃。吃完我们到湖里把身子洗干净,穿好衣服回家,这时太阳已偏西,黑军割的草真不少,三个竹笼满满的。
从那时到开学,再也没有游到北塬偷西瓜吃,这件事情我们谁也不愿谈起,白衬衫老头也没有找猴子父亲。
只是那西瓜太好吃了,很长时间我们还在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