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九十回往后五丈原之前,是武侯个人指挥艺术的巅峰。六出祁山,气死大都督曹真,令智绝的司马懿自叹不如,曹魏从皇帝到士卒,闻风丧胆了六次。但武侯为什么还是输了?并且,书中的诸葛亮“其智近乎妖”,那他预见到自己的失败了吗?
纸上谈兵事后复盘,武侯以偏安之蜀汉伐中原之曹魏,胜利的条件极苛刻,得集齐一连串单向必要条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是不可能,只是太太太难。
六出祁山,除了第一次是因为马谡失了街亭,属战场上的硬伤(其时,武侯选人已窄),其余五次退兵,都源于“小祸”:无粮,天雨,路难,小人反间……转动视野,条件对于对手曹魏也是同样严苛。但曹魏有本钱:将死了就换,兵死了就补,粮食被蜀兵用计抢去了就再征,天降大雨正好闭门不出,道路艰难正好以逸待劳。而武侯除了先帝的北伐遗愿,和自己的计谋忠心,几乎一无所有。
骆驼负重前行,任何一根稻草都足以致命。所以每次看似小祸,都不得不无奈退兵。牵一发,伤全身。后来汉中蜀兵只剩20万,10万去战,10万轮换,明白印证着蜀汉的强弩之末。
不但兵少,武侯手上的将星也一一陨落。子龙病死之后,关兴张苞勉力维持,但总体来说,新一代的将军没能成长起来。等到关张二代皆伤病而亡,北伐更是成了诸葛亮与曹魏整个国家的一对一。武侯奇计不绝,一方面正是出于人才青黄不接的不得已。昔日关羽水淹七军,张飞义释严颜,五虎上将皆能独当一面。而王平张翼廖化吴懿马忠张嶷吴班这些二流武将,只会嗷嗷待哺般等着丞相锦囊。所以降服一个姜维,武侯已分外开心,皱着眉头用早已想杀的反骨仔魏延,也是情非得已。
武侯如此之难还坚持伐魏,原因并不难解释:蜀汉政权的根基就立于“匡扶汉室,平复中原”,不去打中原而偏安一隅,政权正当性就会受质疑。于是不得不打,哪怕是鸡蛋撞墙。这道理大臣们不懂,阿斗可能不懂,武侯不得不懂。
但武侯最难的,恐怕还在于他的清醒:他第一个懂得必须伐魏,但伐魏又几无胜算。《出师表》千古绝文,一半回忆刘备,一半嘱咐刘禅,但落脚点在最后一句“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分明是请战与动员,并不一定是生离死别,为何“临表涕零”?壮士断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英雄的眼泪。
“其智近乎妖”的武侯,早早洞察胜机渺茫,依然决绝无悔,在战争中屡败屡战,在战术上奇计不绝。他独坐四轮车,簪冠鹤氅,手摇羽扇,于阵前挥斥方遒,激励军心,痛斥反贼。六出祁山,成了“三国”最后的高峰,也是“演义”最苦涩无奈的段落。
豪言、谈笑、奇谋、运筹帷幄的背后,是武侯一生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