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样子
很久以前,厦门长这副模样:市区范围大约以中山路和思明南路为交叉点:东西向,为中山公园至轮渡;南北向,为镇海路至厦禾路,包括所有分支巷道。东西或南北两端几十分钟可以走完,这块地方就是厦门市区。两三公里外的地方已是乡村,那里的农渔民大都以种菜和打鱼为生。住在市区以外的郊区或厦门港一带的岛内厦门人要去市区,就说去厦门。后江埭是只有几家工厂的沿海荒地,那里曾经是垃圾场和回收公司的露天仓库。小时候我曾经站在罐头厂门口,看见后江埭海中漂浮着一望无际的菠萝,这应该是货船翻覆。那时的文灶是菜地,莲板是郊区,梧村火车站与厦门大学一样,建在市区以外的边远区域。
马路很窄小,凤凰树绿叶遮荫了路中央,大白天的街很静,好久才有一把“轰车”(货车)或木壳的公共汽车懒洋洋驶过,一公里外就听到车子的轰隆声。看不见“小包车”(轿车),脚踏车也很少见,我们这些孩子常蹲在马路中间玩耍。
常见有垂头丧气的老牛拉着粪车在中山路行走,农哥躺在粪车上打盹,他不需睁开眼睛,所谓老马(牛)识途,牲口会安全的把人和粪一起带回到几公里外的乡里,这种闹市街上的奇观一直延续到八十年代初。
开元路、大同路、中山路老街那些砖木结构的骑楼内部都是木制楼梯,最高的第四层大都是后来由公家“房地产”加盖的。入夜,街旁电灯杆上的电珠(灯泡)泛着昏黄,黑乎乎的小杂货店点亮蜡烛,他们卖一些几分钱的日用品和小食品。稀少的路人拖着木屐走过,发出极大的声响,黑暗中,脚下钉了铁片的木屐火星四溅。
人们走路去上班,赤脚去读书,三餐吃稀饭,用煤油灯照明,到街上买自来水。城里没有蚊子,不需要蚊帐。没有卖成衣,有许多布店和裁缝店,布料都是全棉的。裁缝、大厨和剃头师多是福州人。
孩子们用一分钱买到9粒炒黄豆,或细细两条宋藤(咸金枣条)。他们玩不花钱的游戏:打陀螺,弹玻璃珠子,兜着铁圈子跑,跳绳……大人的娱乐节目基本上就是睡觉和看电影,电影院常常满座,正式影片放映前必须先看纪录片。
城市的另一部分是星罗棋布的红瓦平房,形成四通八达、崎岖弯曲的小巷道。小商贩挑着担走街串巷,他们手中的锣、鼓、铁片、拨浪鼓的敲击声,以及口中各有特色的叫卖声,在寂静的夏天、在家家户户的门口回荡。他们的商品有茯苓糕、麦螺膏(麦芽糖)、豆花、石花、针线等,甚至还有剃头担子。这些小生意人大都是凌晨从漳州石码一带坐船过来,这传统沿续至今,包括第八菜市的鱼市和海鲜。
厦门人也爱跟风从众、有样学样,有些人那样做或那样穿,很快就人人都这样做或这样穿——组装矿石收音机,做土沙发,水磨圆桌,钉半楼子(阁楼),铺花砖,炸炸嗑(花生白糖馅饺子),穿塑料底黑布鞋,暗蓝色上海装,假衬衫领,运动衣衣领缝拉链……都几乎是当时每一户人家、每一个人都同时拥有过的。
假日夜晚,人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往轮渡、文化宫和中山公园涌去,大约就是人看人,或坐或躺在草地上看星月,就图个热闹。
大海就在身边,睡梦中传来大炮声,还听到伴随海风飘来的对敌宣传大喇叭声,这是金门炮战时期,城里很多玻璃窗都糊上了米字格牛皮纸纸条,以防玻璃被炮弹震碎。
让人难忘的是家家户户墙上挂的那只四方形小木盒子,那是厦门人民广播电台的喇叭箱。每天清晨,有一首歌会把我们从睡梦中唤醒,耳边传来那首:“厦门厦门,你是英雄的城,千里海涛万里浪,你屹立在祖国的……”这首广播电台的台歌几乎就是当年的厦门市歌。
很早以前,作为海防前线,厦门不仅仅是温馨和美丽,还是一座英雄城,她成长了举世闻名的英雄小八路,诞生了《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
那时厦门人安居乐业、勤奋纯朴、热忱好客、有情有义,喜欢简单而我行我素的生活,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们坐在骑楼中央和小巷口泡茶,躺在家门口的路边睡觉,穿拖鞋和睡衣上街,跟陌生人聊天。整幢楼、整条巷子的大部分街坊邻居都熟识,家里煮有好吃的就分一碗给厝边头尾。
厦门这一方寸水土、小小的摇蓝,奇迹般的孕育了不少政经、学术、文体、艺术各界名家大家,是这座名城的骄傲。
怀念那时长这副模样的海岛,以及住在这里的乡人……
喜欢春天的红花,夏天的树荫,秋天的黄昏,冬天的热浪,还有厦门的你。
每一个对家乡美的轻忽,都是对家乡的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