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元夕夜
这些年,每每遇到元夕,思绪总是绕不开那两首词。而今晚,可能是习惯,也可能是骨子里的诗情画意还没有被生活所泯灭,听着窗外的爆竹声声,心里又不由地念记起它们了。
一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乍暖还寒时候,晚上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念到此句,心里微微一颤。多久没有这样的文字意境了?也多久没有一个人在月夜下走走了?不清楚了。推开窗户,一眼瞥见老树后面的圆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涌上心头的喜悦。到底,这个元夕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而我的思绪也一下子跌进了千年前的那个元夕。
灯火辉煌,人潮如涌……此时,清瘦的词人怀着一颗激动的心,在柳下来回踱步和回望。他在等,等着心上人从人群中走来,从热闹中走来。然后,他们十指相扣,或一起赏灯,或躲过人群,在柳下相拥……
一直以来,喜欢元夕都要胜过七夕。喜欢它不长不短的夜,因为无论是看灯、赏花亦或是约会,它都刚刚好。暖风微醺,欢闹声从远处传来,令人心旷神怡。也最喜欢闹中有幽静,幽静中有欢闹的感觉。大人观花灯,儿童挑灯笼,怀揣春情的少年前去约会。而在我们的心目中,恰恰是少年的身影为元夕注入了烂漫和明媚。
然而,那年过后的元夜,一切如昨,词人旧地重游时,单单不见了去年人。“今年元夜时,花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每每读到此时,心头莫名地涌上了一层怀念,连鼻腔里也都是酸酸的。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初恋这件小事》时觉得女主角特别像当年的那个她,看了《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觉得它在诉说着自己的青春年少一样。
说好的,今晚柳树下再见;说好的,是我先到等你;说好的,不要让我等太久。一切都是说好了的。是什么出了差池,是你不愿意来,是你的家人拦住,还是你的心已经变了?
极不愿看到男人哭,也极少见到男人哭,但这并不代表着男人不可以为情而哭。作为温雅的他,在那万人中微湿了眼角,用着袖子轻轻拭去。他怕,怕被人识得多情,还怕一转眼,那人就跳入眼帘。
大概,他们还能相逢吧,大概他们永不相逢。
欧阳修写此首时应该在开封,那时的都城总应该热闹的。也或许他写词时应在江南的九江。只可惜,没有具体时间和地点,只知道一个元夜时和一个灯市,也只知道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她。然后,短小的故事到此嘎然而止。觉得有些遗憾,因为还有期望。然而意料之外的是,词的作者有了争议。有人说,这是南宋朱淑真所作,并举例她的另一首《元夜诗》。
再次细品《生查子·元夕》,不知该偏向欧阳修还是朱淑真了。因为这百转千回的情感,也像缜密女子的心事。对于此,安意如是偏向朱淑真的。她还对此创设了一个情节:“那么离别应该就是那一次的上元灯节,她约他做最后的商量。因为再迟,父母就要将她许给别人了,但是他没来。”
大概,那年元夕,朱淑真的杭州城也异常热闹吧。
突然换了主角,故事的气氛也骤然转变。一时漠然无措。只知道从男子微湿的眼角,到女子绝望的眼神,凄美更浓了一层。
书上记载,朱淑真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生于仕宦家庭,幼时警惠,善读书,工诗,风流蕴藉。相传早年,父母无识,嫁市井民家,因婚嫁不满,抑郁而终。有词集《断肠词》。相传,这首《生查子》正是《断肠词》中的一首。
说起她的身世,不由地让人联想到当时的生活情景。因为程朱理学,世间的情事多了一份拘束,因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爱恋又多了一份枷锁。
生活总是在对比,而一对比,无论如何都会有落差。这样的争议无疑为今夜增添了话题,也多了点韵味。如今,身居江南的我,处在元夕之时,难免不浮想联翩……
一个是细纤怯弱的书生,一个是刚烈决绝女子,恰恰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若是欧公,那么,他的泪湿春衫袖应该是感慨,一种无声的感慨。从热闹的人群中走出来,带着几丝明媚的忧伤,默默地往回走。若是朱淑真,那么,应该是带着满腔气愤和几丝绝望,在人群外咬着牙,眼泪扑簌簌地滴在衫袖上。然后,决绝地离开,永不回头。
然而,因为争议,这首词变得更为可爱,那种朦胧的意境和沉重的哀伤已经成为文化上的一道风景。这样的风景在多年后的元夕,仍被人追忆,或联想,或构思,或迷惘。当然,因为争议,这首词的生命得以延续,他们的爱恋也沉淀在千百年来人们的胸口。仿佛只要在某个时候,斜靠着窗户,瞥见那老树后面的月亮时,就能够想起。谁能忘记那最纯真的年少时,还有那份爱恋呢?也许,这或许人们记住它的理由吧。
最羡少年春薄衫。若再年轻时,我们还是少年,一切如从前,那么我们还能否不顾一切地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