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以前大街上热气腾腾的大众浴场,现在一股脑儿的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高档精致的私人化服务。
想来这样的趋势也不坏,但总觉着少了点味道。
小时候,每周最期待的事儿就是去大众澡堂,领块木牌挂在手上,披条毛巾在肩上,和大人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热气腾腾的澡堂。
去的早经常能一个人独占泡澡池子,在池子里游泳,从这边一直折腾到另一边,无聊了就躺着漂一会儿,或者用脚去感受出水口的水流。
当然也有不巧的时候,大人们早早地占领了池子,搓泥的搓泥,闭目养神的也有,就算是我想进去他们也不挪位儿,一个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受着热量享受着片刻的闲暇。这时我就只能去看搓背师傅在别人背上表演杂技了。
搓背师傅是个中年大叔,认识很多人,每个搓背的人他都能记住,搓背的过程要十来分钟,他能和人家一直唠嗑,唠到新朋友成了老朋友,老朋友成了兄弟。师傅不仅认识的人多,搓背的手法也是一流的,一块搓澡巾像手套一样裹在手上,在大人的背上翻飞,那双手在雾中俨然一条白肚鱼在扑腾,没扑腾几下就要在背上冲一下水,把那一条条的泥垢全给冲走,如此重复几次,白毛巾变灰,冲的水也清了,这才完成了一半,还有一半便是这个搓澡师傅的绝活,我爸管它叫开背,其实就是按摩,据我爸说,这个师傅劲儿大手法娴熟,这一趟下来舒络筋骨,睡觉也香一些。我也心动,总是嚷嚷着要搓背,可爸爸说,只有大人才能搓背,小孩子细皮嫩肉的会疼的,我可怕疼了,也就作罢。可并不是大人就不会疼了,这是经过多次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有几个大人搓着搓着就叫唤起来,让师傅轻些再轻些,身上一片红,看来细皮嫩肉的不止我一个,大人也不过如此,当时的我这样想。
浴场里让我觉得奇怪的是镜子,喷淋的墙上有镜子,明明每次冲澡的时候,热气都会把镜子盖住,只能看到个身体的轮廓,为什么那里还是有面镜子呢?后来我知道了一个词,朦胧,我看着镜子,渐渐觉得自己的小身子也变得有点大人模样了。我偷偷地看大人,他们也喜欢看镜子里的自己,尤其是老人,松垮膨胀不堪的身体,在水雾的修饰下倒也强壮年轻不少。
去澡堂多了,几个常客都认识了,路上见着了也会打打招呼,有时候大人们还会给我买颗糖什么的。我记得一个瘦瘦高高的叔,每次总在池子最里面泡着,闭着眼头上冒着热气,跟仙人一样,他是浴场楼下理发店的老板,有一次我嚼着口香糖进澡堂,出来的时候爸爸说我头发上有脏东西,竟然是口香糖,当时急,怎么也没弄下来,那仙人叔叔过来,淡定地拿出剪子,把那一撮头发都给剪了,还顺带免费修理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洗澡也会带着剪子,定是个怪人,不过仙人叔叔还是很善良的。
初高中在一个学校上的,住校,洗澡也是在大澡堂,不过简陋很多,没有可以游泳的池子,没有镜子,也没有搓背师傅,只有孤零零的几排喷淋头,不过时间也紧,不大能享受什么,也算过得去。
那会儿要好的几个同学喜欢成群结队地去洗澡,早早就在课间约好了,晚上几点去洗澡,不能太早,热气还不足,冷;也不能太晚,打球的人一下子就能占满澡堂,找不到位子。但往往事与愿违,去了该等的还是得等。
澡堂洗澡最有趣的还是承包整个澡堂的时候,几个人相互嘲笑,相互泼冷水,玩得可疯了。这时要是外面有个陌生人进来,顿时泄了气,大家都不吭声了,一个个害羞地背对着人,让头被水流覆盖。当然,我们之中也有一直这么害羞的,他小我们一岁,发育也晚,我们总是亲切地称他为白虎,他也不反击,默默地一个人冲着澡,不知道在想什么。相比安静的。同学中戏精还是比较多的,有人喜欢唱歌,一脸陶醉,可唱来唱去就是那么一句,我们问他为什么不唱下去,他说他只会一句。这还算正常的,哼着小曲儿扭屁股的,那可把我们笑惨咯。
大学里没有大澡堂了,一人一个隔间,封闭的空间,洗完走人。也没有约着洗澡一说,倒也经常能够听到从隔壁间传来的哼唱声,完整的一首成都,也算动听,可听着怎么也像是广播里放的,遥远得不在一个世界,我匆匆洗完看隔壁,早已没了身影,一个胖子端着盆子从我前面进去把门关了。一个世界的人,砰的一声就身处两个世界,好遥远。我还是怀念以前。
以前的大人们,现在都在各自忙着生活吧,以前的好同学都去了远方,现在他们还好吧。
以前大街上热气腾腾的大众浴场,现在一股脑儿的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高档精致的私人化服务。
以前街上见着熟人热情的招呼声儿,现在却全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匆忙的脚步和更孤独的人们。
以前的我还小,很容易就感到快乐,现在的我大了,在大人的世界里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