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天，我被我的父亲驱逐出家门了。

虽然过了整整一下午，但是父亲的嘶吼，谩骂，撒泼打滚甚至歇斯底里的形象，依旧历历在目。

他一遍又一遍地骂我冷漠自私无情，一遍又一遍骂我畜生垃圾不配为人，他咬牙切齿地指责我，说我不应该生下来，不配为他的家人，都是因为我。

他的眼神，凶恶可怖，注视着我如同注视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蹲在一旁，百口莫辩，二十多年来的经验告诉我，解释与讲道理，是没有意义的。

我是一个第一胎，在那个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的时代靠着在外婆家活过来的我，家里有一个弟弟，比我小两岁。

因为生我时比较狼狈，母亲吃了不少苦头，对奶奶也有了积怨。

我也并没有满足了他们想要男孩的期望，因为父母双职工，我被暂时留在了老家，让外公外婆照看。

好在外公外婆对我很好，好到把他们所有的爱，都给我让我也算是体会过被宠爱的感觉。

可惜在我两岁时，我弟弟出生了。

我回到了家里，开始与父母弟弟一起生活。

由此而始的童年，每次回忆起来都是浓重的黑暗。

我小时候相貌不出众，性格内向沉默，远不如弟弟活泼开朗，讨人喜欢。

父亲一不顺心对我非打即骂，我在家里的每一日都休想逃过他言语的侮辱。

从小到大，一骂起我，他总能想出最不堪的词语，每次打我，也是见血才肯罢休。

他是我的噩梦。

小时候有一次吃午饭，刚端起碗来，父亲说弟弟还没吃，让我去喂他。我很饿，想吃饭，有点不情愿，我父亲二话不说甩了我两个耳光，我也被剥夺了吃午饭的权利。

还有一次拿一块钱去买蒜，途中把钱丢了很害怕，就问外婆要了一块钱把蒜买了。但是因为回来迟了，被质问下说出了事实，被我父亲从楼梯上推下去，头破血流。

还有一次，大约是在我三四年级，我洗碗的时候没有放清洗剂，父亲他说我是不乐意干活的，故意给他甩脸色看的，还说我终究都是人家人，罚我不能吃午饭，后来因为我反抗，猛捶我后脑捶到我流鼻血不停。他狰狞的表情和下手的残忍至今回想起来都让我恐惧。

只要不小心在家里弄出一点响动，都会被父亲他斥责为摔打，轻则骂重则打，以至于我长大很久之后，都养成了轻悄悄洗碗，紧张地控制，不能发出碰撞的声音。

我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承担家务，是家里做活最多的孩子。

我以为我只要做多一点家务，就会少挨一点骂，可是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你做的越多，只要你一旦有一次不做，就会被骂到怀疑人生。

有一次周六，叔叔家的小妹妹找我去玩，我就没做家务出去玩了一上午，回来被父亲指着鼻子骂，说不做家务竟然有脸出去玩。要我写一份承诺书，承诺以后每周末都要先做家务才能玩，我不肯，父亲就逼我吃老鼠药，我不吃，他就说“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有我，你就不会活在这个世上，你妈也就不会把你怀胎十月给生出来，我有权利收回”。

除此之外，父亲动辄就赶我出家门，我常常在外婆家里寄居，活在别人怜悯之中，自卑而敏感。

有一次赶走我，身边没有亲戚收留，我也没有钱坐车，只好徒步走10多公里去医院找我外婆，到医院时天已经黑了，一双鞋子也被磨烂，那时我才四年级。

上初中之后，我经常几年没有一件新衣服，身上穿的都是别人穿剩下的。

学校里交费，每次都惴惴不安地张口，也几乎每次都是被父亲极不情愿地甩在脸上给的。

我从没有上过补习班，但是学习成绩不错，可是依然避免不了父亲冷嘲热讽地说学习好有什么用，性格这么差，不会与人沟通，迟早是个废物。

初中时都爱美，有一次穿了一件没过膝盖的短裤，就被他指着鼻子骂发骚。父亲碰到我与楼下男生说了一句话，就骂我是贱货，不要B 脸……

我的父亲，还偷看我日记，偷翻我东西，堂而皇之地把我的东西拿出去送别人家小孩。理直气壮地告诉我，只要是这家里的东西，他就有资格看。

高一被辱骂到怀疑人生，想要自杀，拿美工刀割腕，当时血喷了一地。

后来去医院缝了十针，医生说幸好你没啥常识，离动脉只有不到几毫米。

右手腕的疤现在还很深，一到阴雨天或者被人用力握着，就会很疼。

可是即便这样，我的父亲依旧发狠地威胁我，说我不要以为自杀就能吓到她了，他有足够的精力陪我闹腾。他还说我不如真的去死，他绝对不会感到难受。

只不过那次彻底吓到了母亲，以后父亲说我母亲会护着，最后演变成他们两个的争执，让我的父亲愈发恨我，不止一次地咒骂我影响家庭关系，还说要是没有我，这家庭一定会十分和睦。

我在家里没有感受过尊重。

直到大学才勉强算是有了一个人格。

放了寒暑假回家依旧是保姆，还被讽刺不会赚钱。

虽然大学后不会挨打，但咒骂我的语言从不会缺席，一直到如今。

父亲看不惯我，我只要待在家里，就如同她的眼中钉。

刚上了大一的我，可是受了父亲的冷眼，一个人去上了大学，母亲帮我交了学费，自己赚的零用钱。

上学梦未熄，家人伸出了橄榄枝，恍惚让我有了希望，我放寒假打外婆家回了家。

可是仅仅一顿饭之后，我就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美好。

六个月后的今天，我站在马路边上，就着一个冷馒头，用不到7％的电量，写出了这个回答。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责备甚至咒骂，但是今天感受到了侮辱。

他说我日后嫁不出去会过得很惨，我想是不是如了他愿他会开心。

我在他眼里一无是处，满身缺点，他再次说如果我死，他一点不会觉得难过，因为那是自找的。

我今天才知道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从未变过。

我自由了，但是也失去了尊严。

将来所有亲人都会骂我怨我。

我在父亲其他亲人眼里的不堪形象，取决于他在外编排我的不是时留几分情面。

我有的时候希望自己不是亲生的，那样我就有理由去恨。

但是我现在连恨的理由都没有。她确实是我的父亲。

我若恨，就是不懂感恩。

我大概出生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错的。

我曾经以为在家里给他们做家务，至少会记我一点好。

没想到我妈父亲一直在心里有个小尺子比量我，我哪天做得多做得少，她都要自我解析一个我的动机，无休止地揣测我。

我累了。

所幸的是，被父亲指着鼻子骂，被父亲用狠辣的语言诅咒着，像一个跳梁小丑，东躲西藏的生活，总算要告一段落了。

我这样被驱逐，被驱使，被嫌弃的人生呀。

也终于可以成为过去式了。

我该原谅还是该道歉？

我该继续笑着说没事还是选择一走了之？

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再重新组织语言了。

平静的夜本该属于美好，万家灯火阑珊，却没有一盏为我点亮。

我该难受吗？好像也不。

就算在嚼着冷馒头，也觉得真好吃呀。

我一直在人前，隐瞒的，掩饰的，所有一切，怕人嘲笑和看不起的所有东西。

我今天也终于可以说

不过如此了。

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