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她老了。岁月无情地在她精致的脸上划下一刀又一刀，留下了满脸的皱纹和老斑，就连双垂的眼皮也变得褶皱和松弛。她曾经洁白的牙齿已经脱落干净，小嘴深深陷进去，似乎张嘴也说不明白这八十年来的万苦千辛。可是，她慢慢地开口，说着她的故事，她的一生。
一
1933年，某天夜里，一颗似火球的东西从天空中斜斜地滑落，落到一座破落的房屋上，而后消失不见。继而屋檐下，传来一声女婴儿落世的哭叫，叫声响亮，划破夜的黑寂。村里的人说，这样的火球一落，必是这世上去了的人转世投胎去了，火球落到哪儿，哪家就该有新生儿了。
在普通的农村里，哪家哪户死了个人儿或是添了个人儿，都是极其不能引起大家注意的小事儿。只有家境殷实点儿的城镇人家，才会风光地给新到来的小成员办一场接风宴。而她所到的家庭，只不过是中国万千穷苦人家中的一小户人家，是没有能力给她置办奢侈的宴席的，就连给她穿起的第一件衣服，都是破旧不堪的。她的到来，并没有给家庭带来太多的欢乐，父母亲和她亲热过后，就开始担忧起来。在她到来之前，她还有三个姐姐，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很难养下这么多儿女，何况她还不是男孩儿。她不懂。她只是静静地睁圆了眼睛看着那些亲热她的陌生人从欢喜变得愁苦，黑漆漆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着，水灵又惹人爱怜。
第二日，她的父亲四处托人打探到，十多里外的一个村子有户人家要收女孩儿，收来养大做儿孙媳妇儿。她出生的第二个夜晚，母亲把她抱在怀里，一遍遍亲吻她稚嫩的脸颊，然后解开衣襟把她喂饱，此外再也给予不了她什么了。第三日清晨，父亲强硬地将她从抽泣的母亲怀里抱走，她没有哭，她还没有感情，她只是瞪大眼睛，乌溜的眼珠不停地转。父亲将她交给另一个女人，她也不哭，只是眼睛睁得很圆，似乎想要更好的看清这个世界。她安安静静地，任凭这个以后她叫祖母的人带她走进了另一个家，一个更宽敞更殷实的家。
二
虽是兵荒马乱的年代，日军却也还没践踏到江南一带。她在祖母的照料下，没有受冷没有挨饿，长得白白净净，又乖又水灵，是一个漂亮的小娃娃。她有五个兄长，是她日日叫唤着母亲却从不和她亲昵的这家女主人生的，可她只和最小的兄长亲。他长她三岁，第一次见她到家里来时，看到她漂亮的眼睛便伸出小手想抱抱她，他喜欢这个小妹妹。他和她打闹，玩耍，陪伴她，保护她，一起成长。他还不知道，她将来就是要嫁给他的。
长到六岁那年，她调皮地拉着哥哥的手一起躲在祖母房间的小箱子里，想逗逗祖母。 那一天日本军队践踏至她所在的那个小村子，她没能等来最疼爱她的祖母。她隔着木箱子听到屋外院子里母亲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父亲祖母还有兄长们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以及几声枪响，她用小指头数着，不多不少，刚好七下。她哭，旁边的兄长一边拼命地捂住她的嘴，一边哄着她，她不出声，就流眼泪，他和她一起流，两个孩子流下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
和他们一起活下来的，还有村子里零星几户人家。从此，他们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靠帮人干活在村里的这家住住，又在别家过些时日。他疼爱妹妹，总是护着她把她的农活儿一起做了。他记得以前母亲告诉过他，他长大是要娶她的，她来他家吃住就是要嫁给他的。他现在长到十九岁了，她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虽然这些年一直过得艰苦，他却也长得高大结实，端端正正。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妹妹是哪种喜欢，他只知道他长成一个男子汉了，可以有能力保护她了，而且，他也只想守护在她身边。
他娶了她。没有亲人见证，他就请村里一些有威望的老人作证，没有什么仪式，只是简单的几句口头话语，就把他俩紧紧地拴在了一起。没有住的地方，村里人就给他们找了一个破烂的泥土屋子住下。日子过得清苦，但她心里开心踏实，因为她心里是喜欢这个兄长的。她打小就依赖他，直到慢慢长大，意识到身体上的某些变化，才开始对他的感情由纯粹的依赖到依恋再到爱。在那个年代，互相喜欢还能厮守在一起的，可不多见。
她十六岁，生下一个男孩儿，这是她和他第一次扎根在这土屋子里生下的，取名根生。他早出晚归地忙着农活，她则守在家洗洗补补，拾柴烧饭，等他回家。十七岁那年，她又给他添了一个儿子，他们总是老二老二的叫着这娃。又过了几年，两个孩子都长到七八岁了，便跟着同龄人一块儿去念小学。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她似乎都能一眼望到生命的尽头。这样的日子本该一直波澜无惊地过下去，直到她和他生老病死，可是，命运不允许。
一天中午，他上山砍木头时，脚下一滑，直直地从山坡滚下山沟里，摔断了四肢，成了一个废人。村民把他抬到家时，他看了她和孩子一眼，就吐出一大摊血来，而后就断了气。她和孩子扑上去哭，她哭得晕了过去。傍晚时分，她醒来时才知道，他是摔坏了心肺，苦苦硬撑着回来见她和孩子最后一面。她清洗掉地上散发着腥味的血泊，咬着牙和村里人一起草草地埋了他，就埋在他摔下来的那座山上。那山要他的命，那就给它吧。
彼时，她才只有二十几岁，领着两个孩子，成了寡妇。她抱着孩子哭了一夜，不眠不休。第二天起，为了不受欺负，不被人看低，她日日挺直了腰板过日子。那一夜过后，村里的人发现，她瘦弱的身子一夜间就变得高大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