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驿路奇奇
国学大师王国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 楚骚、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是既定规则,一代一代流传下去。
华中师范大学教授戴建业:此言有失偏颇,汉赋固然十分好,汉文汉乐府同样很妙,司马迁、班固等人文章妙绝古今;提起宋代,虽然人们最先想到宋词,但除柳永、周邦彦、辛弃疾等少数人,多数作家优先选择做诗人,把填词作为“余事”。
诚然,每个时期有其特定的流行,那么就宋代而言,诗与词的存在是否真的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我们又当如何考量?在王戴二人的争论中,无论你决定支持哪一方,都不妨停下来读一读《两宋诗词简史》,去浩瀚的文学史探寻一番再做定论。
唐诗高峰在前,宋诗如何别开生面?
南宋诗人朱熹在《观书有感》中写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首饱含哲理的诗歌千古传诵,形象的比喻让读书的寻根溯源之理变得生动起来,就读与写的互动而论,从遣词造句的习惯用法到某个理论、某个知识点的演进,再到某种文体的盛行与演进,似乎都离不开将其盘活的“根源”。
具体到宋诗,在我们印象中,名气上好像不如唐诗那般如雷贯耳,难免会给人一种较唐诗略显薄弱之感,事实是否果真如此,不妨我们拿作品来品味比较一番。
唐代诗人韦应物的《滁州西涧》写道:“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北宋诗人苏舜钦的名篇《怀中晚泊犊头》有言:“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
后人观之,明显能看出后者脱胎于前者的痕迹,但后者的场面更大,更添几分豪气。宋初诗歌承继于唐诗的事实,由此可见一斑。
随着宋诗日渐成熟,我们耳熟能详的王安石、苏轼等人的诗作不断涌现。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中“春风又绿江南岸”,仅一“绿”字的锤炼堪称典范,这与唐代诗人贾岛的《题李凝幽居》中"僧敲月下门"的"敲"字可相媲美。而苏轼更是以其多变的文风,成为后世眼中可与“李杜”相提并论的优秀诗人。“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类的名句比比皆是,有文采,有意趣,也不乏对人生的领悟。
此后,陆游、范成大、杨万里、文天祥等人纷纷涌现,他们有的专注自然,有的抒发爱国情怀,还有的蕴含哲理,就整体呈现风貌来说,宋诗对唐诗的题材、写法有所借鉴,也不乏写景抒情的佳作,另一方面则不再一味受规制限制,开始有意以文入诗、以理入诗。因此,公允地说,宋诗谈不上对唐诗的超越,但也算有继承有创新,各有千秋。
宋词如何自诗而来,终成一代标杆?
虽说柳永在宋代是“开一代词风”的存在,但宋代更加普遍的是“诗而优则词”,依旧以苏轼为例,作为“摆脱歌词对音乐依赖”的倡导者,他主张借用部分是的写法来创作词,自此,词的题材不再局限于个人的情爱世界,描写的风物也不仅仅限定在亭台楼阁,格局和眼界都不断拓宽,让人感受婉约之外的“磅礴之气”。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天涯共此时之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字里行间的熊熊气势喷薄而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都让我们看到了其境界的高远。
此后,“苏门四学士”对其理论继承发展,喊出“怒发冲冠”呐喊,而辛弃疾则一方面吸收了苏轼思想的是的精髓,一方面进一步深化词的创作手法,提出“以文为词”,并用创作来不断验证。一方面撰写爱国题材,另一方面也着力描绘自然风光。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中写:“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字里行间彰显的雄才壮志与昔时慨叹可见一斑,无奈之下的《丑奴儿》让一个“愁”字关联了“少年”与“而今",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一个”欲说还休“,手法巧妙新颖,表意贴合现实。名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一派自然恬静的田园风光,淳朴宁静,深得人心。
从艺术技法来说,还有一人不得不提,那就是词人李清照。虽说写诗无多,但她的词中透露出来的浓郁家国情怀,国破家亡的慨叹中,看似只是寻常语,却拥有触动人心力量。“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起首连用叠字,前人未有的写法,读来令人感同深受,“认取长安道”的山河破碎之苦,“此情无计可消除”的无奈,都让人在平淡中感受到了一种震颤与共鸣,别有情致。
当然,也有一部分词人过分追求形式,囿于用典和格律, 给自身创作带来局限,也对后来人的学习提供了相对狭窄的视野,于创作演进不利,然而就整个历史时期而言,这些不太成功的例子依旧无法掩藏宋词在历史上的光辉,那些时代帮我们选择的佳作依旧能够穿越时空,广为传颂,终成经典。
站在当下,该如何看待宋诗与宋词?
有并存就会有比较,如果说宋诗的成就不幸被我们的习惯认知埋没,那么宋词并没有被任何不利因素影响,而且严格来说,其源头虽然可以追溯到唐五代比较流行的小令,却是在宋代才不断发展壮大,日臻成熟起来的。这样看来,站在当前的角度,似乎宋词的成就被广泛认可较宋诗有天然的优势。假如确乎如此,那我们读戴老这本书的意义何在呢?
不妨依旧以我们熟悉的苏轼为例,后世仰慕其“无所不可”,就当时的创作形态而言,即为:诗词文皆通,而且都到达到了优秀。今天我们我们不谈文,只论诗词,风格上都有洒脱和感怀的一面,下的力气上,因为词是“余事”,自然更多的精力放在诗上,又因苏轼的洒脱是公认的气质,且分别去诗词中找一找他的“感怀”,品评一番。
诗作《游金山寺》中的思乡情这样表:“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词作《江城子》中忆亡妻之情这样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于情感而言都直抵人心,于手法而言后者因形式优势,节奏感更强,至于水准一时倒难分伯仲。
今天我们谈及宋诗,纵向比照唐诗自然应该,横向比照宋词也无可厚非。不谈超越唐诗,也不谈比宋词更璀璨,但宋诗在我们今天的学习中的确应该被视为不容忽视的一环。从这个意义上讲,在戴王二人的争论中,我坚定地站在戴老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