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雨季,暂时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旋律。它们恣意的下,仿佛释放着内心的郁积,一定要清透了,方才愿意让天空放晴,变回本来的健康模样。
屋外风雨大作,屋内两注清流轻柔的滴落,每当雨水太急,屋顶的积水来不及流走,便会漏进出租屋里,只能用脸盆接住,这样才避免了汪洋一片。
同样的情景似乎在某个遥远的时空发生过,它从灰尘围困的阴暗角落里挣扎着爬出来,对我微微一笑,于是那些早已褪色的记忆和遭遇,就再一次在我脑海中回放起来,有一束光打在尘封的过往里,陡然照亮了某些细部或者某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面容模糊的儿童的脸,眼神游离,恍惚而缺乏安全感。地点是在安徽江淮之间的一个小乡村,时间回到九十年代,也有一场大雨正降下,在几间土屋里,装着我那潮湿的童年时光。
雨水叮叮当当的敲击着瓦片,仿佛一个执拗的演奏家,不停地练习着同一首曲子。不多时土屋的卧室及客厅就被雨水渗透了,它们执着的刺穿瓦片,滴落在厅堂的地面,那些土很快就被濡湿了,显出了泥泞的疲态,很快整个屋子都变得泥泞不堪起来,盆盆罐罐可以承接它们的都已派上用场。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期望着雨早点停歇,雨季快些过去。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潮湿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无处可逃,被选择,也被包围。
这样的一个场景,我竟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父母的所在,他们仿佛消失了一般,只留下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在一座孤岛上,风雨飘摇。
父母为了赚钱养家,外出务工,将我寄送在不同的亲戚家里,先是外婆家,二十多公里外的另一个村子,我就是在那里度过了学前时光。等到上学的年纪,我被搁置在了姑妈家,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留守儿童,一年与父母见不了几次面,使得亲情不断流失,即便是在心中无限期望着,能有他们陪伴左右,但是我从来不说,默认与接受,这种一往无前来自命运的安排。
即便是搜肠刮肚的回想,至于父母年轻时的模样,某次弥足珍贵的陪伴细节,皆已石沉大海,被雨水冲散,难觅影踪。童年生活的大部分内容好似不复存在过一般,如此空洞,乏善可陈。
只有每当下雨天,我才能从时光的罅隙中瞥见它的一角,模糊而不确信,屋外的雨同屋内的下的一样惨烈,唯有雨声,其它响动无一不被剔除在外。
潮湿使得记忆沉重,难以推进,漂浮着不可捋清。
我的感性养成有它们的一臂之力,每当下雨我的心绪便会随波逐流,变得柔情而多汁。
十年后的雨应和着十年前的雨,它们相互交叠,在我的生命中不断的循环往复,将我带入单一的主题。那座泥瓦房早已在风雨中倒塌,隐没进岁月里,这期间很多熟识的人也接二连三的离开人间,正在另外的时空经受着别的风雨。
惟愿他们的屋子不再漏雨,可以自在的享受干燥而温暖的生活,也希望每个孩子的童年都能生活在父母的陪伴下,即便在雨季,也能享受到一个睡前故事,然后在恬静下睡去,梦里彩虹浮现,色彩斑斓。
而我既然临到了独立面对生活的年纪,自当勇敢的面对这些泥泞和潮湿,即便它们在某些无雨的天气里来临,也能从容的消受。
那些雨依然要不停的下,就让它们洗净这些难以捡拾的孤独,等到下一个天晴,阳光烘干潮湿的碎片,生活就再次变得轻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