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三个月前入狱的，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延期行刑。
坚实的牢门，沉重的脚镣，还有那日夜交替抬头才能看见的高窗……
在监狱里每一天都是以分以秒来算，每天陪伴他的只有黑暗和忏悔，死，对于他而言，已经不可怕了，可怕的是他再也……
他席地而坐，靠着墙，一双大靴慢慢靠近他的视线，他突然有了一丝念头。抬头，起身，铁镣随着他身体的移动发出巨大声响，他紧紧抓住铁门，努力把身体往外挤压:“警官！警官！我想找你谈谈。”
警官停下脚步，这是一位五十出头的警官，面相看起来挺慈祥。
“什么事？”警官警惕地看向他，语气有些冷淡。
“我的妻子怀孕了，算算日子，孩子应该生下来了，我想麻烦你去我家趟，帮我看一看孩子是男还是女。”
警官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很认真地思考着，并没有回答他。
他看到警官似乎不想理会他的请求时，“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求求你了，过去一趟吧，因为我的事情，我的妻子气得病倒了，我只想让你去看一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件事情，我需要请示上级，没法自行主张。”警官的语气依旧冰凉，他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不过，我会尽力的”，听到这句话时，他连连给警官磕了三个头。
第二天接班后，那个警官来找他了。
“我昨天去了你家，你妻子生了，是个女孩。”
他一听，心里悬挂的石头落了地，这下，就算死，自己也瞑目了，不过，他还想再“贪婪”一点，哪怕只有这一次。
“我女儿漂亮吗？”他问道。
“很漂亮”，警官不假思索地回答，“孩子那眼睛长得真像你。”
他听了之后，如同冰雪里照进了温暖的阳光，眼睛里渐渐呈现慈爱、柔和的目光。
他兴奋地转着圈“我当爸爸了，我当爸爸了……”铁镣摇来摇去，随着他行走的距离，在他脚踝上留下圈圈痕迹，直到泛出血丝，他一点也没察觉。
在无比兴奋之后，他又突然坐下来，眼神黯淡下去，嘴里叨叨着“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在他死亡的最后几天，他觉得日子过得很特别。就算下了黄河，那些事依旧会历历在目，他想。
那几天，警官每天都会来这看他，跟他讲他女儿的事。警官说，女儿的头发长得特别长，特别快，而且很黑，从妻子肚里出来不久，头发就有半手指那么长了，女儿的胃口也很好，每隔三四个小时就哭着要喝奶，还有，逢人时，逗一逗就笑，不怕生……
以后那几个晚上，他每天都想象着女儿躺在自己怀里睡觉的模样，他会轻轻抚摸孩子那又黑又长的头发……
死刑渐渐逼近，明天就是行刑日了。
他想，如果能见一见女儿该多好，哪怕只有一面。
当警官询问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他说道:“能让我见见我的女儿吗？”
警官立马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我可以让你的妻子抱着孩子在你路过的地方来目送你。”
他笑了，对于他而言，这样已经足够了。
很快，他被除去了脚镣，关进了囚车，送上了刑路。
在行刑路上，穿过一条街道，街道的右边，人群之中，他远远看见了自己的妻子，她抱着女儿，女儿嫩嫩的红彤彤的脸在空中摆动着，像是叫着爸爸，警官站在妻子的身旁。
那一刻，他笑着落下了热泪，这些，远远足够了。
囚车笨重地驶过，渐渐远了，然而，令他永远也想不到的是，在他入狱之后，他的妻子因为悲痛而流产，孩子死于腹中，而妻子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是警官出生不久的孙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