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江汉平原一个贫穷落后的农村,从村口走到村头来来去去一共十几户人家,看来看去都是那几张脸,听来听去都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举目四望皆是耕地和田埂,除了村子后面一条不足五米横宽的小河,我的世界里再也看不到其它灵动的东西了。所以许多年以后,我从农村里的小学转到镇上的小学,在镇上读完初中,读完高中,然后坐上火车去另一个城市读了大学,再然后参加工作,天南海北四处飘荡,其中穿过的山洞不知数几百记,跨过的河不知数几千记,在各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中擦肩而过的人不知数百万记,但是很奇怪的,却没有一座山一条河一个人能掩盖我儿时记忆里那一排低矮的建筑,一条狭小的小河,一天天耳熟能详的琐碎小事,以及谁家谁户凶悍咆哮的大黄小黄、大黑小黑,那些年追着我咬的狗狗们。
令我难以忘怀的,还有一群天真狂野的小伙伴们,以及那些我和他们一起构造出来的,精彩纷呈的游乐园、乌托邦。
如今的社会,科技日新月异,新奇玩意层出不穷,网络游戏泛滥肆虐,如今的孩子再也不愁没有新玩具拆,没有好游戏玩,他们是幸福的,快乐的,但是他们却永远体会不到,十几年前,当这个社会跟他们的父辈长辈们一样年轻的时候,在一望无际的江汉平原,在贫穷落后的小山村里,有一群孩子,他们没有新衣服,没有新玩具,没有电子游戏,也没有美味佳肴,但是他们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很开心,他们发明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他们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他们也见过这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他们更吃过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至于那些游戏、宝藏、奇迹和美食具体是什么,我本不想说的,因为说出来也不会引起你的兴趣,合上书你还是会守在发光的电脑前,疯狂的点击鼠标控制一个虚构的角色,砍砍杀杀,如果你穿越到我那个年代,而我穿越到你这个年代,可能都会因为对方的生活方式而瞠目结舌,无法理解。
但是我还要说,并不是为了写给人看,只是想着留下点什么,白纸黑字记录着,等到我终于连门前那棵柳树都已看不清,等到我终于连一秒前看过什么都已记不得,我翻开这本书,抚摸着白纸黑字,心里莫名的激起一阵阵微弱的涟漪,连我自己都感到惊奇。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江汉平原,那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里,除了一条河,一望无际的秧苗,真的再也找不出让你眼前一亮的东西。
但就是在这种地方,有一群孩子,出生在九十年代,后来被冠以一个称呼“九零后”,他们居然很快乐的活着,他们的生活才不像他们生活的小村庄一样单调,他们的想象力才不像他们看到的世界一样渺小。
他们有很多娱乐方式,他们有很多游戏项目,他们绝不浪费时间的一点一滴,他们从不放过周围的一草一木。他们熟悉自然的规律,他们顺应四季的轮回,他们在有限的土地上玩出了无穷的花样,他们不是造物主,但是却把造物主创造的一切都摸了个遍。
让我们擦亮眼睛,竖起耳朵,就像坐在电视机前面一样欣赏“九零后”的童年吧,也许在你看来他们只存在一个小盒子里面,但是对他们来说,你看到的世界才是如此狭小。
让我们首先从秋天说起,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江汉平原一望无际的耕田里,此时看不到红艳艳的鲜花,看不到绿油油的小草,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色,不是金子却比金子更值钱,不是阳光却比阳光更耀眼,它们是春天播下的希望,是生命的种子……没错,它们就是稻穗,我们称之为“谷子”,说起稻谷,我们立刻联想到勤劳的农民,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既然想到农民,讲到生命的种子,我们自然想到传承,想到农民的儿女,没错,就是我们这本书里的主角,那群天真狂野的九零后们。
父辈们在忙着收割稻谷,那时候还没有收割机,大部分人家都没有拖拉机,没有摩托车,更没有电动车,甚至自行车,他们采用最原始的手段,最原始的工具,用人力收割稻谷,他们举起刀刃处磨得锃亮的镰刀,左手抓住一把稻谷,右手麻利的划下,刀光过处,稻谷已经齐整整的堆到身后摊开的帆布上。一堆堆割好的稻谷被捆成跺,码到牛车上,赶车的黝黑的汉子,光着膀子一声吆喝“驾——”,他的话音在空气中还没完全消透,和他一样吃苦耐劳的水牛已经扬起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橡胶做的车轮便缓慢的朝着路的前方碾压过去,在早就被一双双黝黑的光板丫踩得发白的硬土地上,再加上一条赫目的车辙印。
此刻农民的儿女们在哪里呢?当父辈们面朝黄土脸朝地,汗如雨下的收获着来之不易的粮食时,一双双水灵的眼睛在看着啊,一条条稚嫩的胳膊在摇摆着啊,他们也想加入进去,但是他们的肩膀太小,他们的力量太过薄弱,他们太幼小还不足以扛起父辈们身上的担子,但是他们身上扛着的,是比父辈们肩上还要沉重的担子,只是此时还没有降临罢了,父辈们当然不会让他们去拉牛车,去在太阳底下割着稻谷,但是也不能让他们无事可做,不然他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父辈们一声吆喝,让他们每个人拿着一个蛇皮袋子,沿着自家的稻谷田,沿着秧禾残根齐脚踝的耕地,眼睛睁得大大的,从那些废草堆里,从那些小沟槽里,从压倒的秧禾里捡起一颗颗漏掉的稻谷穗。
他们三五成群,立刻很乐意的接受了这个“伟大”而“光荣”的任务,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能够帮上父母一点苦功,他们提起比自己身子还要大的蛇皮袋子,顶着个大草帽子,光着脚丫在微微湿润的土地上弓着腰寻找,卖力的寻找,每捡到一颗谷穗都让他们惊喜异常,因为渐行渐近的吆喝声已经响起来,“橘子——苹果——香蕉咧——”,那个时候除了用钱买,用稻谷也是可以换到那些甘甜可口的水果的,所以我们这群孩子,在田野上捡着稻谷的时候,每捡到一颗完整谷穗,那对我们来说,真的比捡到金子还要快乐,我们仿佛已经看到口袋里、怀里鼓鼓的满满的,又塞进了一个黄灿灿的桔子,一个红艳艳的苹果。
如果你有幸看到过去,看到九十年代的田埂上,看到一群光着脚丫光着膀子欢快的走在刚割过稻谷的田野上的小孩,看到他们聚精会神的在田地上寻找,那眼神比他跪下来向喜欢的女孩表白时还要认真时,不必诧异,不要好笑,因为他们真的是在很认真很认真的寻找,寻找着生命中沉甸甸的而又黄灿灿的,一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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