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随风去》11

桃儿在高姐的餐馆里,一直做到腊月里、做到两个老板交接完了才离开。半个月前,高姐两口子经人点拨。答应把“好再来”转让给了那对想出资合作的夫妻。在签完转让合同的当天,高姐给桃儿结清了这一个月的工资,她照例多给桃儿两百元,桃儿也坚持做到餐馆营业的最后一天。

从老韩和高姐的脸色上看,转让的价格肯定是不错。桃儿问了高姐一次,高姐笑吟吟地说还可以吧,我们没喊高价,他们也没怎么还价,要是他们出不起价,我们就不转了。嘻嘻!

女老板真心地挽留桃儿,说等我们把餐馆装修好了,我们开车去接你噢,您留个地址和电话呀!

桃儿什么都没留下,要是小马还活着,他一定会继续在下一任老板店里打工赚钱,桃儿或许也会继续留在餐馆里。可现小马不在了,高姐也离开了,她一个人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年刚过完,春天就来到了。桃儿闲在家里,说好不去麻将馆里打麻将,可自己实在无聊时,她还是去茶馆里面打了几场。每次从茶馆回来,她都有些后悔,心想再也不去了。可有人站在福儿的阳台上喊她的名字,她又忍不住下楼到茶馆里去打一场。有时候赢了,她就惦记着再去赢一把。可有时候输了,她心里很烦恼,觉得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手管不住自己的脚,自己跟春兰一样的没头脑。

在家实在没事干,桃儿就煮好聪儿爱吃的饭菜他到学校里去。卤的牛肉和牛肚、煎的尖嘴小黑鱼、红烧胡萝卜鸡块都是儿子的最爱。聪儿在吃了桃儿送的几次饭菜后,就说妈妈您别再送菜来了,同学们都笑我,说我……又要吃奶了。

桃儿再去看聪儿时,特意留在学校的食堂里吃了顿午饭。她觉得食堂里菜的品种很多,价格很便宜,而且味道也还不错,于是她就慢慢减少了送菜的次数。

周六的晚上,桃儿到外面去转了一转,看许多人在毛纺厂的旁边的空地上跳广场舞,她自己也忍不住去扭了一会儿。刚回家走上楼梯,看见自控灯下面有个年轻女人坐在那。她的头压在两只胳膊上,胳膊交错着放在膝盖上面,一头乌黑的头发散乱着像黑色瀑布一样流下来。再仔细端详,这头发这衣服这不是大贵么?这么巧!她本来准备明天回娘屋去玩两天的。

桃儿平时到学校的二姐那儿走动比较多,这次她想去大姐秋米家看一看,看看那些侄儿侄女们。她也想去三姐大双家住上一晚,三姐家的龙凤胎吉牛和利丫从小就对她特别亲。几个姐姐家的孩子们,小时候经常到她家里来玩,来了就在客厅里铺床棉絮开地铺,他们就躺在地铺上说话打闹吃东西。后来他们慢慢长大了,就觉得来幺幺家没地方睡,多少有些不方便,再加上自己工作或学习忙,就慢慢的来的少了些。

桃儿确定是大贵来了,她几步跨上楼梯,扯开她架在膝盖上的两只胳膊,看见她一张哭肿的泪水涟涟的脸。桃儿惊讶地问,你怎么来啦?在这里坐了多半天了?快进家里来!诶,你不会到前面茶馆找幺爹?真是个书呆子!

大贵看见桃儿,一瘪嘴喊一声幺幺,就抱着她的两条裤腿哭起来,桃儿伸手扶着她瘦削的肩膀,说不哭呵不哭,到幺幺这儿来了就好了。

桃儿问她到这里来妈知道不?是不是又跟你那口子吵架了?大贵也不回答,只是低声地哭泣。桃儿开了门,就把她哄带劝地拉到家里去。

在桃儿的劝说下,大贵洗了脸洗了澡,换件睡衣披着头发走了出来。她沉着脸撅起嘴,用筷子挑起桌子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将两个荷包鸡蛋戳了又戳,一口都不肯吃。

大贵比桃儿小四岁,她从小就长得瘦,结婚后生了儿子坐了月子也没怎么长肉。桃儿那件天蓝色的睡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很是宽松。这会儿她不吃面也不哭泣,睁着她红肿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问,幺幺,为什么我妈要把我留在家里招女婿呢?要是我像你一样嫁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关在家里受气挨打了……我想来想去,除了来您这儿,还能到哪去吐口血诉个苦哇!

大贵和桃儿相隔四岁,是亲人更是朋友。

桃儿的眼睛也湿润了,说你们两个人是为什么闹起来的?你总得讲给我听呀!

大贵不再哭泣,她很冷静的讲起这一次和她男人打架的原因。原来早在一年前,她男人上班的钱就不交给她了,而且一次又一次地问她要钱去买一家工厂的原始股。大贵当然不同意,两个人就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地闹得不可开交,今天下午又发展到拳脚相加。大贵说时,突然掀起睡衣给桃儿看,她的大腿外部和腰部,有一巴掌大小的皮肉被踢成青紫色。

桃儿的眼睛一下睁圆了,她睁着血红的眼睛骂道,这个狗畜生,他打你呀,你经得起他打吗?大贵又开始抽泣,她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他一拳头甩在我的额头上,十几天才消肿。后来我跟他讲,下次要打架,你千万别打我的脸啊,爹妈看见了心里不好受。这一次他就踢我的胯部踢我的腰……桃儿气得直跺脚,你这么说的?活该挨打!……这个没爹妈教的,男人的头女人的腰,这怎么踢得的!

大贵说,要是我嫁出去,我就不会在家里受这份罪了。

桃儿气鼓鼓地戳着大贵的脑壳吼道,你呀,叫我怎么说呢!招女婿和做媳妇不是一样吗?两个人过日子,他打你,你就给他打呀?还要他不打脸只打屁股打腰!你跟老子真没用,跟小贵舔屁股去!还是姐姐呢,读这么多年书读到屁眼子里去了!

大贵低下头喃喃道,我是没用,考两年大学都考不取,到乡政府去上班,本来可以留下来的,我总是惦记家里的生意。在旅社的日日夜夜里,除了爹妈来替换我,他从来就不到旅社来守夜,还经常找我要钱,不是打牌就是买股票。

桃儿给她倒一杯水,递给她一个削好的苹果,大贵只咬了一口就不吃了,她用一只手拄着下巴继续说,在家里只要吵架,我就让着他,生怕让父母知道伤心。现在倒好,吵架变成了打架,上一次他差点连爹都打了……还好在小贵那两口子把他拉走,幺幺,我真失败,我真没有用啊!

桃儿说你这么软弱,就不该留在家里招女婿,起码嫁到外面受了气,还可以回娘家住几天。现在倒好,他欺到你头上拉屎拉尿了!哼,早就听说汉川人没一个好东西,奸黄陂、狡孝感、又奸又狡是汉川,可你偏找个汉川人做女婿,你爹妈真是瞎了眼睛!大贵低沉着声音说,爹妈看他有城市户口,又从小失去父母,哪知道他是这么个东西。唉!

大贵没说完,就蜷缩着身子抱着方枕躺在沙发上,她的声音微弱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我当时真不该听妈的话在家里招女婿,我好后悔呀!

桃儿叹口气说,你以为出嫁就这么好吗?我当时嫁到旺儿,该有多少人羡慕我?嫁到了街边头来不用种田了,后来又占田进工厂成了国家正式工,多好呵!你看我现在好吗?工厂倒闭了,万把块钱把我们给打发了。商业粮户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拿钱去买米呀!在餐馆帮人家端盘子端碗杀鳝鱼,受苦受累也没什么,本来以为可以长期做下去,结果眼睁睁看着小马被辞退,没几天就掉水里淹死了……老板乘机把门面转了个好价钱,我又没事干了。

大贵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个人正说着,聪儿开门进来了。每逢星期六,聪儿在学校吃了饭做完了作业,就骑着自行车回家,第二天吃完饭背着书包去学校上夜自习。

他看见大贵,像小时候那样很亲热的叫一声大姐,大贵连忙装出笑脸来,哇,聪儿,你都长这么高啦?看样子,学校的生活不错呀,我们在七中读高中时,半个月才能回一次家,食堂里天天都是清汤寡水的萝卜球白菜,一点油花都看不见。

聪儿放下书包说,大姐,你不知道吧,我妈每次不是送卤牛肉就是送煎的小黑鱼,你说我能不长高吗?来来,大姐,我跟你比一比,我们两个人究竟谁高?

大贵不肯站起来,聪儿嘟囔着嘴说她甘拜下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眨巴眨巴着眼睛调皮地笑道,大姐,听二爹(大贵的母亲三秀)说,你第一年高考差一分第二年复读差两分,那如果有第三高考,你肯定是离录取分数线差了三分!大贵听了,忍不住笑了,说那是你二爹吹牛的,其实我第二年高考,离录取分数线还差了12分,……

桃儿剜聪儿一眼,喝斥道,这是你这么久没看见大姐该说的话吗?你以为你多不得了?我告诉你大姐,你这次在班上摸底考试才考了个11名。还好意思嘲笑人家!嘁!

聪儿就拉长声音喊妈妈,你怎么知道的呀?桃儿用鼻子哼一声,大贵接口说那是名牌初中啊,是全市尖子生聚集的地方,能考12名就不错了。

又说笑了一阵,桃儿就去洗澡,聪儿连忙从自己的小床下抽出硬纸皮,又从衣柜里拉一床棉絮铺在地上,再放上两个枕头,地铺很快就铺成了。聪儿很久没有睡地铺了,他知道大姐平时很少到家里来做客,他看出她今天哭过了,但自己还是把她逗笑了。

可桃儿洗澡出来后,不准聪儿睡地铺,说你都13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你只能到自己的房里去睡觉。聪儿不肯,扭动着身子往坐在地铺上的大贵身后躲。只听得大姐“哎呀”一声尖叫,桃儿知道一定是撞到了她腰部受伤的地方了。聪儿一脸地惊诧,你怎么啦,大姐?

大贵的脸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她苦笑着摸一摸聪儿的头说,聪儿,你不想回倒口湾去看看奶奶吗?现在水塘里都长荷叶了,荷叶撑出水面不久就有荷花了,下次回我们乡下看奶奶,大姐带你去水塘摘莲蓬吃。

这时候,旺儿站在福儿的二楼亮着嗓子大声喊,聪儿,聪儿呵,三奶奶给你做凉粉了,过来吃呵!聪儿应声而去。

桃儿弯下腰扒开大贵的腰部的衣服,说他会不会踢到你的骨头哦?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去检查一下。大贵摇摇头说,应该没问题的,幺幺你别告诉我妈呀!也别讲给幺爹听,幺爹嘴巴关不严实,说不定哪天就告诉我妈了。

夜已深,旺儿回来换洗了衣服,见大贵来了,就到福儿的旅馆里去住一夜。聪儿挨着大姐的头、在自己的薄被子里睡着了。桃儿把他背到小房间里去睡,这个小东西好沉啊,他偷偷的长粗了骨骼长多了肉,长得背都背不动了。

桃儿回客厅喘口气,把大贵喊到床上去睡。当她把棉絮卷起来时,就默默地想,什么时候娘屋里来人了,家里不再打地铺了呢!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9,427评论 6 50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3,551评论 3 39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5,747评论 0 356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939评论 1 295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955评论 6 392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737评论 1 30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448评论 3 42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9,352评论 0 27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834评论 1 317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992评论 3 338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40,133评论 1 35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815评论 5 346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477评论 3 331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22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3,147评论 1 272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8,398评论 3 373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5,077评论 2 35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那年,大双儿十二岁,桃儿七岁了。 三秀没有姐姐秋米那么好运气。她开胎生了一个女娃儿,女娃儿像豆芽菜一样细细弱弱的。...
    淡水浅唱阅读 5,399评论 123 205
  • 八月里,早季稻在田野里低垂着头,黄灿灿沉甸甸的一片。清晨,倒口湾急促而嘹亮的哨声响了,人们早出晚归开镰收割了。 三...
    淡水浅唱阅读 5,862评论 156 214
  • 一九九一年九月,彭老幺病病歪歪的走到了他七十九岁的生命尽头。倒口湾高高矮矮的房子和黑魆魆的树木都伫立在风雨中,泪滴...
    淡水浅唱阅读 4,642评论 114 196
  • 天挨黑儿的时候,彭老幺一家人团完年,围着火盆烤火守年说话儿。彭老幺给孙子取名裴吾贤,小名贤宝。全家人除了桃儿妈和桃...
    淡水浅唱阅读 6,289评论 186 197
  • 桃儿追出来时,那群人已经走远了。阳光从高大的树梢上漏下来,斑斑点点地筛在行走的人身上,洒在地砖铺成的人行道上。 厅...
    淡水浅唱阅读 1,526评论 21 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