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是母亲的几个胞姐里性格最温润的,在家排行老三,于是长大之后我喜欢管她叫三姨。
三姨还小的时候家里靠着土地还颇有些财权,闹文革那阵,大片占有的土地让我们家变成了千夫所指的败坏分子,因为拿不出有效的地契,土地有大半都充了公,此后不光姥爷被扣上了地主的帽衔,三姨连同几个姊妹都在学校被人挤兑,"一二三四五六七,地主的女儿在哪里,在哪里,在这里,一脚踢到沟里去。"
从那次风波之后,家道中落,光靠姥爷的那一点点薪水已经不足以支撑起这是几口人的大家庭了,后来姥爷独自去了矿山,家里就剩下了姥姥和一群孩子们。三姨作为家里最长的姑娘,非常主动地分担着家里的农活,锄头拿在手上,妹妹背在背上。许多人劝她:"农村里的女娃读书是没有出息的呀,你家负担那么重,你还要读书这不是不懂事呢嘛。"三姨每次听了都只笑嘻嘻地说:"我肯干活计的,没有白吃的呀。"
那时候家里吃的最多的是青菜和土豆,每年只有过年或者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几个孩子才一人有一块肉吃,孩子多,多吃一块是要被打的。三姨干着最重的活,这一块肉还不舍得吃,每次都让给小姨吃。三姨那时候18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时兴考个分工作的大专,或者嫁人。三姨不肯,说是高中都读完了,不考个大学咽不下气,家里不愿意,但看在三姨对家庭付出了许多也不好再说什么。
应了所有人的期望,三姨落榜了。母亲那时候不经事,缠着三姨带着去城里大学玩,这一下戳了三姨的痛处,十几年来她第一次声嘶力竭地发火,哭着把所有的卷子都撕了。三姨去了财校,毕业后去了另一个乡镇胜村,寻了份会计的工作。
在胜村的那段时间,三姨认识了作为小学老师的三姨夫,相处了一段便带回了家。将姑爷带回家与大家见了面,姥爷十分反对这门婚事:"一个小学老师,头发梳的油油的,这花衬衫,你看看,这种不是流氓的打扮是什么!这种不靠谱的人我是不会同意的。"其实平心而论,三姨夫那时候的打扮是入时的,有时甚至时髦地像个明星,谁也没想到老实的三姨最后还是嫁给了这个不靠谱的"二流子"。
结婚几年后,三姨给我生了个姐姐。三姨夫与三姨感情甚好,但姨夫家十分重男轻女,姐姐出生时,一家人没给过好脸色。后来姨夫家分了家产,就因为三姨没有生得儿子,最后没能分到一块地,当时我并不知道,三姨为此委屈且耿耿于怀了很久。
后来三姨家变得宽裕了,置了几处房产,但她和姨夫依旧住在最初那套小小的窄房里,房顶种了几样式蔬菜,姨夫养着几箱黄蜂,因此我们每年都还能得好几罐蜂蜜。姐姐研究生毕业后,回来在省城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而后相亲结了婚,姐姐三十了,还没有孩子,心里有些着急。
今年一年都没有三姨什么消息,去看了几次,面色极差,像害了病。到了年三十,炮仗都响了,三姨还没回家过年。
几天后姨夫打电话给母亲:"嗯……小妹,你姐姐生了,男孩。"
都五十出头了,三姨还是要了孩子,受了的苦应该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