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很长时间以后,每当我看到一个头发自然卷、额前刘海翘得有点滑稽的男生,总是会想到一个问题。
从深秋到初夏,从板寸头到蓬松的自然卷,从长发变短发,从运动鞋到皮鞋,从帆布鞋到高跟鞋。
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长大的形式,再也不单纯是个子的窜高了。
02、
黄浦江的对面,是闪烁着动态字幕的高耸建筑,我趴在外滩栏杆上举着手机,调好角度构好图,等待建筑上面的屏幕出现“我爱上海”四个字。
这是2018的新年第四天。来上海前一天我在淄博,市区像是一座空城。第二天来上海,低头走路,不小心碰到某个人的胳膊,道声“抱歉”,看不清人的面容便匆匆擦肩。
满眼都是色泽绚丽又不刺眼的城市灯光,写着中英文名字的耀眼招牌交错镶嵌在头顶。
上海是一座太奢华和精致的城市,红绿紫蓝黄色的霓虹,交错搭配着勾勒城市的轮廓。
最有标志性的建筑在江边耀眼发亮,俯视着滚滚流动的黄浦江。
过去两三分钟了,手肘有些酸痛,可是仍然执拗地举着手机,要把它拍下来。我从小性子倔,是那种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不乖孩子。
“我爱上海”忽然在我走神的时候出现,我反应过来,傻子一样喊着“哎哎出现了出现了”。
“咔嚓”一声,我拍下定格。
03、
忽然想起现在偶尔还会让我挂念的那个男生,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因为上海这座城市。
彼时高二下,班主任为督促高考,传一张纸让大家在上面写下自己梦想里的大学,我没看一眼老师印发的关于985、211和青岛当地一本学校的资料,直接在纸上挥笔写下,上海外国语大学。
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填了中国最繁华城市里最好的外语学校。
第二天纸被贴上墙,我凑过去看,写上海高校的不多,大部分是北京青岛,再往下瞧,一行歪歪扭扭有点丑的字映入眼帘。
“上海的任意一所一本高校。”
不问专业,不问学校,只是冲着上海这座城市去的。
我偷偷注意了一下他,是个挺沉默安静的男孩,高高瘦瘦,头发自然卷,肩膀很宽,还有点帅。
这个高二下学期临时理科转文科的男生,却在第一次月考中历史考全班最高分。
例行的班会,班主任让各科状元上台讲学习经验,别人都一大段一大段地讲三五分钟。他上去的时候,手摸后脑勺,穿N+A的宽松得有点过分的黑色运动裤,额前自然卷头发翘得显眼和滑稽。
那是早春的天,教室开着门,外面像是被稀释过的淡淡阳光照进来。少年身后的黑板反射出一小片金色。
他两句话结束经验,下台。
“很高兴能跟大家分享,我的经验……就是多背多理解。谢谢。”
全场一阵哄笑,我笑点又低,偷笑不停。
再后来,无论做什么事,我总会不经意间注意他一下。
四月初的高中像极了画手笔下的水彩画,落败的玉兰花散落在棕色的泥土中,到处充斥着阳光的气息。
我心情一暖,悄悄在心里藏起了一个男孩的笑容。
不过,性子使然,我很少主动找男生搭话。这一度导致后来我在以班级为一个大集体,以宿舍为一个小集体的如狼如虎的外院女生里,罕见地成为了一股清流。
心里装着一个人,总归是不一样的。就像心里藏着一座城,总归,也是不一样的。
高考后,他去了一座离上海将近两千公里的城市念书,两年后转战英国,学会计攻雅思,比高中还忙。
我也呆在了一座离上海很远的城市。
至于当时为什么那么执着地喜欢上海,又为什么后来去了别的城市,其实早已经不重要了。
上海似乎已经成为了我们年少时候的一个梦,梦里,我们站在冬日的上海街头对着手心哈气,路两旁有抽烟吃泡面的游子。
但其实上海街头没有抽烟吃泡面的落魄游子,有的只是十字路口里闪烁的红绿灯和一波波打扮得体、妆容精致的匆匆行人,以及因为人太多而在每一个十字路口维护秩序的绿衣警察。
对于上海最初的印象,是一座淹没无数人梦想的城市。
听惯了姐姐发小的事情,小城二本毕业,专业不讨喜,凭着一股冲劲和梦想本科毕业便去了上海,打拼数年没攒下一分钱,合适的男友没谈到。
终于,明年要回来了。
她成为了父母口中经常念叨的反面教材。所以啊,对于女孩子来说,安逸最好。否则就会一无所有回家。
我默不作声。心里想的却是别的。
她回到青岛以后,安安分分地在合适的年龄结婚生子,在和丈夫闲谈或是教育孩子的时候,说着这样的话。
我以前呀,在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待过好几年,那里有最发达的经济,有最耀眼的城市灯光,哪几条路的小吃最好吃,哪家咖啡店的点心最精致。
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她见过的、经历过的,她在二十岁出头单枪匹马跑去上海的experience,都成为了人生中的一笔无可比拟的财富。
04、
我回神,抬眼是散发着黄色光芒的的悦诗风吟标志,我找过代购,也上过亚马逊,国内最大的一家悦诗风吟旗舰店,此刻就坐落在隔着一个十字路口的前面,在整条步行街最显眼的地方。
我举起手机,拍下。
红绿灯点缀的十字路口走过一波一波人,护肤品和化妆品的牌子一个一个地换,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不同颜色的灯光,不同肤色的匆匆行人,黄浦江的水每天都在流动,变化是在这座城市的法则。
它一直在匆匆往前走,那些跟不上它的脚步或者脱节的人,都被匆匆甩到身后。
我在外滩前,给姐姐拍照,高高瘦瘦欧洲人模样的男生偷偷跑过去在她背后比了一个剪刀手,然后迅速收回。
我笑,用不标准的口语邀请他说一起拍张照。
拍完后他问我索要照片,聊了几句自觉口语太差,迅速结束话题。
从在电视上看到外国人觉得奇怪的小小女孩,到跟团去旅行跟外国男生讲一句“Hello”都害羞低头的小学三年级,再到能够大方找荷兰男生聊几句然后自知poor English于是主动结束话题的年纪,我长大的形式,再也不单纯是个子的窜高了。
我总在变。开始出门化妆,开始穿高跟鞋,开始自律、独立。
我爱极了自己的每一个变化。
呐,我们没办法在一起了。
那就分开吧,还要继续往前走,只不过不能走一样的路了。
上海这座城市,很多时候,属于这样一群人,他们热爱生活、打扮精致,每天都在为了变得更好而在这座城市的光影变幻下前进着。
十九岁的有一天,我被自己的梦惊醒,用手碰了下眼睛,湿湿的,原来在梦里,我有哭过。
他笑着和我说,喂喂,我喜欢你啊,就算以后遇到很多女生,我最喜欢的还是你。然后情景忽然一转,他和年轻女孩在泰晤士河畔大声快速讲英语,手牵手笑语嫣然。
凌晨五点钟我睡不着,起床,打开百词斩,刷手机。
刷着刷着手机又睡过去了。
窗外是天光乍破的黎明,有一种让人舒服的蓝色。
很快又是新的一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