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赧水河边的渡船码头,应该也算得就是云山脚下了。 说来叫人难以置信,我差不多有三十年没有去游过云山了。
有两个原因,是可以简单说说的。一是,大约骨子里我对登山不太感兴趣吧?再一就是,我这个人喜静不喜动。换个说法,其实也就只是一个“懒”字了。
若还要问其他的原因,恐怕就是三言两语难得说个清楚的了。既然难得说个清楚,也就自不必去说它。做人,许多事,原本就不必非得要弄个清楚明白才好。
甥女婿林朝阳,广西人,去年军转至邵阳。跟我恰巧相反,他算得上是特别好动的那一种人了。排球篮球足球跑步旅游,等等的等等,好像没有哪样是他不喜欢的。邵阳到武冈,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方便呀。他来武冈自然就多了那么一两次。盯上云山,也自然是不用说的了。
他若没盯上云山,那才叫做一个怪呢。他聊起云山来,比我这个号称住在山脚下的人知道的还要多得多。可见他定是用心去做过专门的功课了。他甚至知道松元兄的一位朋友,某某大和尚,远道而来,就在山上的寺庙里做住持僧。据说这位大和尚佛法精深,且做得一手好诗词。 这似乎就有点“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味道了。只不知道此言是虚是实。
还有,他说,《辞海》所载“云山”的词目,一说是云雾缭绕的高山,一说是朝鲜西北部的某个城镇,却根本没有武冈云山什么事,编者怎么会犯下如此之大的疏漏?我不信,去查,没想到还果真是的。
不过,这也没多大关系,不载就不载了。丝毫也影响不了他对我们的云山的向往之情。也是的,这好好的一座山破天耸立在那儿,任你怎么样的权威,录或不录,它也都是自自在在耸立在那儿的。
答应做陪,是在小林再三相邀后失口而出的。虽然心里仍然很大不情愿,但既然答应了,那就得算数,即便是失口而出的。 做人,不是至少得尽力做得个吐个泡沫就是钉么?何况是在小辈面前。
同游者五人。小林和我而外,还有五岁的小朋友昱曈、十岁的小朋友俣荃及他妈妈金英。是纯正的一家亲组合。是我能最大程度欣然参与的组合。恐怕也正因为是这样的组合,我的答应才会失口而出的吧?
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由城东出,一路驱车可直达山顶。一种是由城南出,至伴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登上去。
开始,他们都选了前者。尤其是俣荃和他妈妈,他们已去游过三两次了,都是一步一步登上去的,所以特别希望这次能坐车去。没坐车上去过,图个新鲜。但我持反对意见,说,开车上去,那还能叫做爬山么?小林马上就调转了立场,因为他觉得还是我说的有道理一点。昱曈当然听他爸爸的,金英自不用多说了,在我们家,别的不说,至少夫唱妇随这一点,做得还是比较到位的。
只有俣荃一脸的怏然,估计是气我好像故意和他不对付似的。闷声闷气的走开,把自己独个儿关在房间里。我敲开门进去,瞧着他床边的书桌上,摆着他近段在读的《西游记》,便拿了起来,跟他说,孙悟空只需一个筋斗云霎时就可以把唐僧直接送到西天的,观音娘娘更轻松,更不必费吹灰之力,挥一下手指头就可做得到,要真是这样,那你哪里还有这整整一百回的《西游记》的好看头?
他一下子就想开了。 真是个有悟性通情理的好孩子。
是日春光灿烂。至入口处刚好九点钟的样子。卖门票的也刚刚才来上班,都还没做好开张的准备。门票倒也不贵,十元一位。只买了两张票。小孩子免票。小林也免了票,因为他有军官证。
其实,就算都不买票,估计在这个点上也不会是个什么事儿的。因为 ,好像一直以来就有这么个规矩,在他们上班以前都是可以免票的。所以,我们主动的等那卖票的收拾好,买了票,然后才从容进去,倒让她觉着好像有点不大能明白似的。
有时候,我这个人,也会喜欢着意的图个从容而坦然。
此时还很是冷清。进山的除了我们五个,更无别人。倒是从山上下来的,却见着了貌似夫妻或情侣的一对青年男女。 行至秋千处,坐了坐,又见着好几起下山的人。他们恐怕是天尚未亮就上的山吧?
再往上走,上山的也能时不时的见着了。他们当然是后我们进山,却反而赶超了我们的那些人了。而且,越往上走,赶超我们的人就越多。可见,我们是有多蜗速。
这要完完全全归咎到我一个人身上。说实在的,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爬起山来,我是如此的次毛。不到半小时,两条腿便格外的沉和绵软了,整个人都觉着格外的吃劲,呼吸也不是那么畅快了。
慢说是有些蜗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便不禁又,怅怅惘惘的叹服了一次,年岁不饶人。三十年前,你哥我爬起山来,何曾会稍逊于谁过?记得那纯粹是,每每一路小跑,没怎么感觉,就已登上山峰宝顶了的。
秋千处过去没多远,小林、昱曈和俣荃嫌我跟不上他们,撇下我,他们走他们的朝前面一溜烟的去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前面的树林里。只有金英不离不弃,相互搀扶着慢慢向前走。
以金英的状态,本可以完全和小林他们一样的迅敏,我也劝过不必管我,让她和他们一起只顾前去,我自缓缓尾着就行了。但她执意要陪着我。大概,老话说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就是这个味道了吧?
幸而慢慢的走下去,却反倒腿脚也不似先前那般的沉和绵软,呼吸也渐渐的匀称了。或许是渐渐的适应了?
这有点近乎神奇。但不管怎么说,心底里便不由得有了几分暗喜,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其实也完全没有必要太过不自信了,应该说,还是有点适应能力吧?
要说只是被不断的赶超也不准确,因为,我至少也还是赶超了一个人的。他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一个在山路上拾荒的老头。我超过他时,离仙人桥已不远。他正匍匐着拾取路外侧的山坡上的一个矿泉水瓶。险险的,很是叫人为他捏一把冷汗。
当下就想,是不是应于入口处立个告示牌,提醒大家,须将可回收垃圾摆置于内侧的路边,切勿乱丢乱扔。
这回,我们只过了仙人桥,没有登上宝顶,连云山堂也没有抵达。不是体力的问题。最为险峻的仙人桥路段都翻过去了,爬到云山堂,登上宝顶,估计就也应该不在话下的。问题是,我和金英踏过仙人桥,从岭上下来,在瀑布下面留了几个影,便见着小林他们三个已反道而下了。
惊愕于他们的神速。一问,却原来他们也并没有登上过宝顶,也没有爬到过云山堂。原因是,在离云山堂不远处,他们问了一个从山顶下来的人,山顶是不是有冰雪?人家说,前两天是能见着的,今天哪能呢?昱曈小朋友便大失所望,并大为恼怒,气嘟嘟的不肯再往上爬了,怎么劝也不行。
定是谁,承诺了这个还从来不曾见过冰雪的孩子,在山顶可以看见冰雪的吧?
不过,云山堂也好,宝顶也好,登上去了也就登上去了,登上去了,当然自会有登上去了的一番领略,但是,没有登上去,也就没有登上去了,也大可不必为此有什么遗憾的。走到哪里算哪里,也未尝不是别有一种意境。而且,因为没有登上去过,才会给你留了更多念想的余白。
从上山到下得山来,总共用了两个半小时左右。一路走过来,只觉得跟三十年前相比,此山好像都没什么大的变化。依然是,一条路,爬上去,然后走下来。中间可以说没有任何幽深而优胜之处可以流连忘返的。
做为一个国家级的森林公园,历经半个甲子也没多大变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但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就总是让人有点小失望了。
为什么,他们就没想过多捯饬几个景点,并给取上又雅致又好记的名儿呢?哪怕十分简单的整它一整,仅仅起个地标的作用也好啊。 还有,若能再在多几个险要之处,来几个“有亭翼然”,那就更不用说了。还有,若能择三两幽深优胜之处加以开辟,令人流连忘返,其妙,那就更是现在无法想象的。
时近晌午。此时的伴山,可谓车水马龙,食色男女如云,煞是热闹,俨然已是一个初具规模的繁华市廛。
便想,若是按照一个特别的小镇建制的思路,在这里,安知就不能杂杂实实的干出一番气象出来?难道不比大动干戈的所谓的古城恢复改造,弄一出又一出的做旧和仿古的把戏,远远更有意义得多?
古人留下的好东西,尽心尽力,尽职尽责的保护好,这无疑是极好的事,这样会让我们显得有历史的厚重感。但古迹已然没了,却又来做,又来仿,就十分的不足取了。
要知道,一切的“做”和“仿”,弄出来的终究不过是赝品罢了,说直白一点,就是一个“假”字,是经不起检验的。况且,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特点,我们这个地方,为什么非得要借“古”而饰?难道我们这个时代是如此的不堪,落后到还不如上百年上千年以前了?难道我们已经如此的不自信,非得要靠做赝品来证明什么了?
并没有如金英所断言,爬山后,我的腿脚会“好好的酸痛几天”,实则是,完全没有出现过任何不适的感觉。真让我又无比欣慰又无比自豪。常常,我喜欢于人前充充老,心底里,其实都不曾承认过,自己已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