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Chapter.4

        又是一日早晨，因为主人的到来，爱莲的面前放置了一张精致小巧的小圆桌，桌上摆了一个玉瓷瓶，里面插着几只妖艳异常的红玫瑰。

      她与俄什帝刻面对面坐着，对方已经吃完了属于他那份的早餐，正慢条斯理地喝起红茶，而爱莲一直心不在焉地啃着牛角面包。

      “很抱歉，昨天没能亲自照顾你。”

      “没、没关系的。”

      俄什帝刻对她是不是太好了？在吃早餐之前，也是那两名人偶女仆为她换衣洗漱，分明昨日他们才第一次相见。

      “这花你喜欢吗？”他像是试探一般地向她问道。

      感受到对方小心谨慎的态度，爱莲便说：“它很好看，我还挺喜欢的。”

      “那就好。”

      但爱莲不会知道，这几只红玫瑰生长在爱露沙蕊墓园的几座十字墓碑旁，而那几座十字墓碑下正埋葬了最近被杀死的年轻女性。

      爱莲觉得现在是时候提出感谢，并提出告别的话语了。

      “那个，俄什帝刻，我很感谢你，谢谢你治好了我的高烧，这几天一直受你和月小姐的照顾，我很感激。”

      爱莲紧张地说着，因为俄什帝刻的脸色此刻并不好看。

      “我想我该离开了。”但爱莲还是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俄什帝刻静静注视着她，虽然爱莲一直在闪躲他递来的视线，但他还是尽量使用温和的语气：“你不能离开。”

      “可是我觉得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不，这并不麻烦。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直住下去。”俄什帝刻认真地说。

      爱莲张开嘴，她还想找点借口离开这里，来不及思考，她就又听见他说：“现在外面很乱，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性死于非命，凶手却迟迟未能落网，警察为了逮捕凶手已经封锁了整个街区，如果你现在出去，你有可能会被凶手盯上。”

      “待在我这里，是最安全的。”

      爱莲瞬间哑口无言。

      他那金色的双眼中尽是对她的担忧与关心，这让爱莲无法反驳。

      最后，爱莲答应了俄什帝刻暂时留在这里，直到外面恢复秩序和平。

      时间在她的担忧和不安中渐渐过去，爱莲和俄什帝刻共进了丰盛的午餐。

      餐宴丰盛，餐桌上，俄什帝刻尽力地让爱莲高兴，而她只能勉力微笑。

      无人陪伴的下午时光，爱莲尝试着和幽灵月交谈，可她只是默默站在角落里不理睬爱莲的任何发言，只有在爱莲讲出几个实在好玩的笑话时，她才像是忍不住似地露出几个浅笑，讲完笑话后又恢复出冷漠无畏的表情。

      两名人偶女仆按照幽灵月的命令为爱莲她端来了一道下午茶。

      爱莲细细观察着女仆人偶，并和她记忆中银的模样做比较。

      银虽然也是人偶，但他的言行举止几乎和人类无异。人偶没有心，这两名女仆人偶显然也是不会自主思考的。而银不仅会自主思考，看上去还拥有人类的情感。

      银是人偶，但无比接近人类。

      而爱莲却当着他的面指责他很虚伪……也难怪银会生气。

      爱莲不由得陷入一阵自责。

      夜幕很快降临，爱莲再一次和俄什帝刻共进一餐后，俄什帝刻以有事耽误而匆匆告别。

      爱莲环顾四周又不见幽灵月的身影，她觉得现在是一个好机会。两天以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玻璃花园，光凭窗外的景象无法判断她的位置。

      爱莲壮着胆子，趁黑溜进了每次俄什帝刻离开都会走的小径。

      小径连接着一座漆黑的大殿，爱莲摸黑找寻了半天才找到一扇离开这里的门。

      她推开门，面前是一条深不见尽头的走廊。黯淡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亮了羊绒地毯上漂亮而又精致的花纹。看得出来，这里应该是某位贵族的住宅，因为只有在贵族府邸，装潢才会如此豪华。

      前方是漆黑的恐惧，亦或是来自心底的深渊。爱莲紧盯着前方小心翼翼前进，她的每一步都宛若踩在刀尖上，如果在这个地方被发现的话，她就无路可退了。

      据说，在极度紧张时，人的听力嗅觉会被放大几倍。

      而就在这时，爱莲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它自前方飘来，随着爱莲的接近而逐渐浓郁。

      终于，爱莲停下了脚步，因为她不能再前进了。

      一位身穿蛋糕蓬蓬裙的年轻女性倒在前方大约十米处的地板上，哪怕不借助明亮的月色也能看清殷红的血自她的腹间缓缓流出，俄什帝刻站在她身旁，手里握着一把染血的小刀。

      恐惧在心中被无限放大，爱莲她只想赶紧逃离，可她害怕到几乎不能动弹。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银为什么会被认定为嫌疑犯？那是因为有个和他长相一样的人是命案的凶手，不，对方也不是人......而是精灵。

      杀人的是精灵......

      爱莲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相信那个在雨天救了她一命，给予她照顾和温暖的人居然会是杀人的恶魔。

      俄什帝刻微微转过身，爱莲能看清楚他那金黄色的眸子中疯狂涌动的愤怒和仇恨。

      而俄什帝刻也才在这时注意到他身后有人。

      他警惕地转过身，却见是爱莲，眸中的所有负面情绪同时消散无遗、不留痕迹，他迅速将握了刀的手藏在背后，可那些动作都被爱莲看在眼里。

      “爱莲，你怎么在这？”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俄什帝刻使用着温和的语调并向她走近，可他每走进一步，爱莲就每退一步。

      “又是寂寞了吗？没事的，今晚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

      他缓缓说完这些，向爱莲露出和往常一样温柔的笑。

      可正是那种温柔的笑容才让爱莲感到害怕。

      泪水因恐惧而不断从她的眼眶里滑下，爱莲不再看他，转身就拼了命地逃跑。

      “爱莲！”

      她把他的呼喊抛在脑后，她钻进大殿又找了一个最黑暗的角落抱头蹲下去。

      等到一切都离她走远，等到自己的泪水干涸，等待自己再有勇气去面对黑暗，不知等待了多久多久，爱莲才胆战心惊地站起，她小心摸索着前进，重新回到了那条长廊。

      穿过长廊，爱莲却没见那具尸体，只有尸体留下的痕迹赤裸裸地暴露在眼前。

      爱莲鼓气勇气，总算走到了长廊尽头。

      而之后的事，当爱莲再次回忆时，她已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发现这里原来是银曾带她来跳舞的聚会厅大楼，只记得她远远地离开了那座大楼，找到了一条还算干净的小巷子，在一个角落里她抱着自己沉沉睡去了。

      耳畔偶尔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听上去像是一种悲哀的哭泣。

      “精怪眷恋之地，是它庇护千梦的真实”

      迷迷糊糊之中，爱莲感觉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爱莲，快醒醒，快醒醒。”

      分不清是属于谁的声音正念着她的名字，叫她赶快醒来。那道声音焦急地喊着，又带上了一丝请求。

      “求你了，醒来吧，城市就要......”

      雨水粘在她的脸庞，并混合着悄悄流下的泪水，爱莲睁开双眼，她伸出手接住从脸上滑下的泪水，疑惑着不懂她自己为何要哭泣。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是一个女孩的身影，她曾伫立原野之上，被流淌的血海环绕，插进泥土中折断的剑戟见证了主人用一生对阵冲锋的终幕，天空被染上血红色，无风吹过，也无人哀悼，这是最残酷的厮杀，而她身为胜利的一方却无法为信仰她的子民带来幸福。

      但那只是一场梦而已，爱莲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这座城市充满了暴力与恐惧，爱莲她现在只想回家。

      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按照记忆中的那个号码给月光编辑社打过去，爱莲想告诉对方，这个委托她做不了，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原谅。

      “嘟——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怎么会是空号？难道爱莲她记错了？

      不对，距离她来到爱露沙蕊已经过去了十一天，这期间内，月光编辑社却没有一次打电话给爱莲询问插画进度，这才是最奇怪的……

      强烈的不安瞬间将她的心笼罩，爱莲决定先问问银的情况。

      她从角落里站起，离开了那条小巷子，径自朝街道上走去。

      爱莲走进一间电话亭，她仔细回忆银的私人号码，然后，毫不犹豫地拨打过去。

      自从和银分开，已经过去了两天，而且最后的分开也是她的错。她或许不应该直接指明对方的过错，况且，她对银确实保留着一点私心。

      电话成功拨通，那头响起那道轻佻的调子。

      “喂？这里是月银，本人暂不接受一切商业合作，有事预约请打给我的助理，谢谢。”

      爱莲没有说话，哪怕她知道这只是电话留言，可她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还是松了口气。

      心上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不安在听见他的声音后渐渐消解，一时间心口处传来的温暖和情绪的放松反而让爱莲无所适从，她竟然流下了眼泪。

      电话那头也陷入了一阵寂静，爱莲正疑惑着留言已经全部放送完毕，电话为什么还不自动挂断。

      紧接着，爱莲猛地浑身一颤，因为她听见了来自银本人的问话。

      “爱莲，你在哭吗？”

      爱莲吸着鼻子，缓缓反驳道：“没、没有。”

      两人沉默了一阵，爱莲鼓气勇气，决定将她昨晚上的发现告诉他：“那个，有个家伙长得和你一样，然后他用那副外貌杀了人。”

      爱莲不知该怎样讲，她隐瞒了俄什帝刻是精灵的事，毕竟这种事情，就算是别人说给爱莲她自己听，她也不会相信。

      “我知道，拜他所赐，我现在成了逃犯。”

      接着，电话两端又是一阵沉默，爱莲犹豫了许久，最终坦诚道：“那个，银，我还知道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对于之前说你很虚伪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对你一无所知，所以，我才说出了那种愚蠢的话。”

      “嗯，谢谢你的情报。”

      “保护好自己，然后，”

      银适当沉默了一会，最后用毫无温度的声音说：“再见，爱莲。”

      像是心中闪过了一道雷电，爱莲怔在了原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与他作出的告别。她只记得自己全身僵硬地走出了电话亭。

      不过，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爱莲很想回家，家......可是，她的家在哪里来着？

      想到家这个字时，爱莲的脑海一片空白。

      她站在无人的街上，环顾四周，哪里都像是她的家，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阴暗的天空仿佛随时都能降下雨来，第一次，爱莲竟对雨、对这座城市产生了厌恶的感情。夹杂着一丝海洋气息的风只让她感到恶心，无人的街道也只能让她感到无限恐惧。

      她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想逃离所有让她感到害怕与不安的一切。

      最终，小雨淅淅沥沥地再次下起来，爱莲在雨中狂奔向车站。

      她要坐上火车回到乡村，彻底远离这里，远离爱露沙蕊，永远不再回来。

      她奔进车站，车站内依旧没有一个人存在，整座车站在阴雨的衬托下显得黑漆漆的，像是死去了一般，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浓重的黑影爬上大厅的墙柱，走在其中，似乎还能听见一些仿佛来自地狱的喃喃低语，爱莲加快脚步，身后的影子越过墙壁的缝隙一路跟随，爱莲的心脏快要提到嗓子眼了，她索性直接跑起来，将那些黑暗甩在身后。

      火车喷出蒸汽，拉出一声长调，爱莲总算赶到了月台，广播放着火车即将到站的消息，哪怕除了爱莲以外没有一个乘客在月台等待。

      爱莲奔进到站的火车内，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路奔跑过来已经耗费了她不少力气。

      透过窗子，爱莲望着渐行渐远的城市，很快将进入城市的边界，再过十分钟，火车将抵达下一站。

      但还是有强烈的不安萦绕在她的心间，爱莲望向窗外，小雨下个不停，乌云连接成一片。

      偶尔几只迷茫的飞鸟划过天空，然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下一站即将抵达，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机械女音在火车厢中响起，爱莲迫不及待地就要下车，去拥抱她全新的生活。

      在新的天地里，她将不再有任何恐惧。

      可是，下一秒，头顶播放的话语却又让她不寒而栗，如坠入最深的冰窟。

      “下一站是——爱露沙蕊。”

      爱露沙蕊？怎么又是爱露沙蕊！

      爱莲探出窗外，看见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黑暗的雨下个不停。

      绝望将她全身包围，原本明亮的车厢爱莲只觉得和那昏暗的天空无异。

      所有的一切都像着魔了一样——荒诞怪异。

      “欢迎乘客们来到爱露沙蕊，爱露沙蕊欢迎每个人的到来。”

      爱露沙蕊......她痛恨这个名字，痛恨这座发疯的城市，痛恨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无力......

      痛恨为了逃避真相而做梦的自己......

      她全部想起来了，她本可以早一点想起来的——自己是谁、自己又身在何方、自己又该去做什么。

      她不是爱莲，她的真名为爱露沙蕊。

      爱露沙蕊是众生的梦想，是千万梦境，是寄放爱与温柔的幻想之乡，接纳、安抚所有愿意来此的灵魂。她则是从爱露沙蕊的爱与温柔中诞生，是这座城市的化身。

      而她却一直在逃避，不肯面对真相，因为她被一个人偶所吸引......

      她无法离开这座城市，则是因为爱露沙蕊是被包裹在梦境里的泡泡，是与现实脱轨却又独立存在的世界，没有边界，也本该没有悲伤和痛苦。

      在想起她自己是谁后，她立即明白了城市已经发生的事情以及将要发生的事情，身为城市化身，爱露沙蕊的意志，她有职责阻止这场悲剧，当然，她其实也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下一章：Chapter.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