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我又重新收到了奶茶的信，她消失了五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们一家搬离新厝后的新家我去过几次，但是奶茶失联后，他们家的大门也一直紧锁。只是听我妈说，奶茶生了重病，需要静养，至于是什么病，没有人知道。五年前我给她写的信都被退回来，都是收件地址的人早就不在这个地方住了。我去往之前打听到的奶茶曾经工作的单位，公司的人说，只知道奶茶精神状况出了问题，离职手续还是他爸爸来帮忙办理的，至于其他情况没有人知道。我把我们以前玩的好的朋友都联系了个遍，都说五年没和奶茶联系过了。

我让诸葛托他的朋友帮忙查查，一个星期后，诸葛那边没有查到什么消息。我妈倒是给我打来电话，说奶茶往家里给我寄了一封信，已经快递给我。我在忐忑不安的两天等待里，终于收到了奶茶的信。

“欣文，展信安，五年没有给你写过信了，我还没有习惯提笔的感觉。我现在在厦门乡下的一家疗养院，一切都好，终于是有思想、有念头的好。”读到这里，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了外衣，打开了窗户，坐到书桌前。窗外还有稀稀疏疏的蝉鸣声，风透过看着的窗户，吹起窗帘。我把奶茶的信又重新数了一遍，整整十页，我闭上眼睛深呼吸，花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继续读下去。

“我反反复复琢磨的好几天，打了很多的草稿，不知道故事该从何说起，才能把这五年来缺失的人生向你诉说完，但是我构思好如何吧这封信写完的时候，也发现自己终于从过去的梦魇走出来。

你还记得陈浩南吗？我们分开了，五年前分开的，跟他分开之后，我就生病了，而他回黔南了。

当年在健身房兼职，认识陈浩南的时候，我还跟你说，和古惑仔里的陈浩南一样的名字，特别酷。

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很喜欢古惑仔里陈浩南和小结巴，即便最后他们没有善终，而我没有想到，我跟他也没有善终。

当初你只知道我和他谈恋爱了，关于他的其他事情我都没和你细说，如今有机会细说了，我反而有种在说别人的故事的感觉。

陈浩南是健身房的健身教练，他和其他教练不一样，不会开玩笑，上课总是一板一眼的，可是很多人都喜欢上他的私教课，觉得他实在，教学尽心，不会推销课程。

我和他熟识后，不久他便开始追求我，我对他也有好感，所以两个人顺利成章在一起。

他大我6岁，贵州黔南人，高中毕业后在贵阳工作了一年，在贵阳做过服务员开过出租车送过外卖，这些工作轮着过来差不多将近干了一年，后来因为跑马拉松的关系，认识了带他入门的健身老师，跟着他来了厦门，从此他开始步入他的健身教练生涯。他每年要回两次家，一次是每年的7月，另一次的是过年，每次回家半个月。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个妹妹，我见过他家里人的照片，他爸妈看起来都是慈眉善目的，妹妹小他12岁，成绩特别好。他说，自己没有念书的天赋，不念大学也无所谓了，一定要好好供他妹妹念书。

孝顺父母，疼爱妹妹，也疼爱我，虽然他常常说自己高中毕业，配不上我这个厦大毕业的高材生，但是他上进，我们三观也合拍，我当时想，这样的人应该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而我对他的了解都是来自于他的述说，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当一个女人沉迷于爱情的时候，就变得盲目，不论对方做什么，说什么，只要他说，因为我爱你，我希望你好，那样我就好。那这个女人心中对这个男人的依恋，就会如洪水猛兽般决堤，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毕业后，考虑到陈浩南在厦门工作，我就没有回泉州，在这边找了工作安定下来。不久后，陈浩南说考虑到我刚工作，怕我经济压力大，建议我搬到他那里住。我和他在一起将近3年，他从来没有对我提出过性要求，我觉得这对于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来说，是不可思议的，所以当他提出和我同居的时候，我没有拒绝他。而且，我们本来就打算等我毕业，工作稍微稳定就商量结婚的事。从我和他谈恋爱之后，我爸妈一直知道他的存在，假期爸妈来看我的时候，所有的行程都是陈浩南打点的，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他是装的，一个人的真诚是可以从眼睛里看出来的，只是我可能没有看出来那些真诚里还带着他的愧疚。

我们住在一起后，隔年6月，无意间听他打电话，说他妹妹考上了厦大，看的出他很高兴。我提议让他妹妹提前来厦门，在这边先熟悉熟悉环境，也不用从家里大老远来东西过来，到时候需要的东西，我来准备，他爸妈到时候肯定也要送妹妹过来，大包小包地，加上路程远，肯定会累着他们。没有想到他拒绝了我，我们因为这件事吵架了，只是因为我想让他家里人提前来，而他不愿意。这是我们在一起四年，第一次吵架。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回答我，我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原因，我只是想要对他的家人好。

我们在一起四年，他的家里人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他说等到我们要结婚的时候再带我回家，不然万一哪天分开了，他爸妈会伤心，毕竟我这么讨人喜欢。

你看活在爱情里的人，多盲目啊，这样的话，我竟然也是相信的。

我们吵架没多久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高兴地像个孩子。

7月份正好赶上他回家的日子，他说这次回去和他爸妈说我们结婚的事情，我想请假和他一起回去，他说我怀孕初期不稳定，不能来回奔波。等回来的时候把他爸妈还有妹妹都接来，到时候一起商量结婚的事，我也不用来回跑，安心养胎。

只是他的这一去，所有的一切就都脱轨了，不，也许我和他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脱轨的。

他走了半个月后，突然间没有了消息，电话也联系不上，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居然没有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我去健身房找他的同事，说他就请了半个月的假，这个时候是要回来上班的，但是联系不上人，好多人等着上课。

就在我慌乱无措的时候，一个自称是他妻子的人给我打了电话。

我从他的妻子口中知道了我从来不曾知道的陈浩南。

他高中毕业后，的确在贵阳打过一年工，打工的这一年认识了他的妻子。后来他要来厦门发展，当时还是他女朋友的妻子却怀孕了，两个人还没有法定的结婚年龄，他妻子不愿意把孩子打掉，而他也不愿意放弃来厦门的机会，于是两个人奉子成婚，办理酒席，但是没有登记。

后来到了法定年龄两个人登了记，本来他他妻子要随他来厦门，把孩子放在家里让他爸妈带，但是他爸爸在工地上干活伤了腰，妻子只好在家帮衬着。等他爸身体恢复后，妻子要来厦门，却被他拒绝了，按照他妻子说的时间，正是我刚和陈浩南在一起的时候。而这一切，我都蒙在鼓里。

她说，陈浩南为了我回家和她离婚，本来高高兴兴给儿子过生日的，却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她求我离开陈浩南，给她的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她在电话里哭得声嘶力竭地，我却异常的平静，她说给我磕头，我都能听到她额头磕在地上发出的巨大碰撞声，那是一个母亲对我请求，我心软了。

电话挂断之前，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跟我说了声谢谢阿姨，我便彻底奔溃了。

原来每年的7月他回家，是给他的儿子过生日。每年回家两次，一次呆半个月，每个月他都可以给家里打很多钱，老婆孩子、爸妈妹妹肯定能体谅他工作忙，回家次数虽然少，但是呆的时间还算长，他们自然不会怀疑他在外面还有一个我。你没有想到吧，我也没有想到，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日夜寝食难安地等着他的消息，却等来这样的消息。

而我，陷在盲目里，即便是觉察到有哪些异常，也被自己屏蔽掉了。我谁也不能怨，爱情不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觉得既可怜又可悲。

那个当下，我应该是已经开始精神恍惚了，想到肚子还有一个刚刚成型的生命，还有那四年彼此恩爱的点滴瞬间，我当了四年的小三，却不自知，还妄图和他厮守一生。如今回想起来当时那个场景，我都觉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那么模糊，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醒了，发现自己眼角有泪，擦完就翻篇了。

我接到那个电话的隔了三天，陈浩南就回来了，见面时还很高兴地拥抱了我，问我这几天的身体状态。我问他，怎么就你自己，你爸妈还有妹妹没有过来吗？他说，家里还有些事，等他们忙完了，就过来。还说已经和他爸妈说过我们的事情，他爸妈特别开心。

我问他，那你老婆和儿子开心吗？他脸色变得复杂难辨，我至今找不到词来形容他当时的样子，有惊恐、有慌张、有愧疚、有难过。

他说，我已经离婚了，并把离婚证塞到我手里，可是我却已经决定放弃他了。我跟他提了分手，没有接受他的挽留，隔天我就从他家里搬了出来，临时找了酒店住下。

谁知那么巧呢，我爸妈没有打一声招呼就来厦门看我，知道我们两个人分了手，我还怀着孕。我爸妈找到我的时候，只说两个人平时拌拌嘴也就算了，别扭闹完还是要和好的。陈浩南没有和他们说这其中的原由，所以他们才这般心平气和地劝我跟他和好。

我觉得我上辈子肯定是干了什么坏事，所以这辈子是来还债的。

你知道吗，即便我要决绝地和他分开，我都没有想过要放弃我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好像跟我没有缘分，不久后就胎死腹中了。等我从手术中醒来的时候，我的孩子已经从我的身体里离开了。我根本没有办法接受，我都能感受到他在我身体里一点一点的长大，和我共同生长呼吸，然后说走了就走了，我真的就彻底变成一个人了。

他不肯走要留在我身边照顾我，可是我不能忍受他曾经欺骗我，不能忍受孩子没有的事实。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爸妈，想让他们帮我一起赶走他，最后我得偿所愿了。

再之后，听我妈说，我就疯了，爸妈也受了很大的打击。他们为了照顾我，也从泉州搬到了疗养院附近，我就恍恍惚惚地过了五年。

我清醒后，我爸妈都不敢和我提起陈浩南，我却问起来他。

爸妈说，我精神出问题后，头一年，陈浩南还一直和他们轮流照顾我，但是每次看到他我的病情就会严重。医生说我应该潜意识里排斥他，他待在这里反而不利于我恢复。爸妈也劝他别来了，后来他就真的没有再来，但是隔三差五会寄吃的穿的用的过来，疗养院的费用一直是他在支付。

前几天我又收到他寄来的包裹，地址是黔南。我让爸妈联系他不要寄东西来了，疗养院的费用也不用再支付了，告诉他我已经好了，希望他也好。

我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但是我真的希望他好，不要一辈子活在愧疚里，因为我也不想一辈子活在恨里。毕竟我们曾经真的爱过彼此，只不过遇见的时机不对。我不可以把这个结果全部推给陈浩南，这都是我们自己种的因，所以要自己吞下这果。

还记得小时候稻田间的稻草人吗？以前总说他们没人爱没人疼，可是没人爱没人疼的他们不会难过呀，没有心，不会难过，所以没人爱也没有关系。如今觉得当个稻草人也挺好的，看日出看日落，看飞鸟看走禽，世界的喜怒哀乐都与我们无关。我也算是当了五年的稻草人了，现在的我很好很好。

希望能尽快见你一面。

祝好。”

我看着长达10页的信，泪流满面。

我想起来，小的时候，我们经常喜欢跟着院里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嬷做稻草人，阿公阿嬷做大的，防农田里防飞鸟走兽，我们做小的一起玩过家家。

每次看到有飞鸟来调啄稻草人，小朋友们就说，看稻草人多疼，都被鸟啄坏了。大人们就会说稻草人不会疼的，他们没有直觉，感受不到。

稻草人没有肉体、没有思想、没有心，怎么会感受到痛。以前我们总是开玩笑说，那当个稻草人还是挺开心的，不说高深的、远的，就眼前的起码不用写作业，小孩子的世界也是简单的。

长大这件事，我们都想要避免，而爱情我们趋之若鹜，受了伤却还甘之如饴。

还记得《喜宝》里有一句话，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很多很多钱，如果两件都没有，有健康也是好的。

爱情太磨人，聚散都不由你我，幸好还来得及重新来过。

END

文/莫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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