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音乐与鞋子之争
电影开头两分钟就用剪纸讲述了一个“音乐让家人离散,鞋子让家人重聚”的故事。
音乐是梦想,是埃克托抛妻弃女只为唱遍世界,是歌神德拉库斯离开故乡泯灭人性得到的功成名就,是米格不惜脱离家庭去追求的梦想,它的代表物是歌声和吉他。而鞋子则代表着一种现实。
小镇和亡灵之地里处处洋溢着歌声,除了米格的家里,这就是米格的家庭,家庭带给他的氛围是压抑的,但是社会带给他的氛围却是积极的,这使他更加想要脱离家庭的压抑氛围去追求梦想,于是他选择了逃离,如他的曾曾祖父埃克托一样,也如歌神德拉库斯一样。
我并不否认,在梦想的最初,也许德拉库斯也怀揣着一个同样纯净的梦想,他也曾背井离乡,他也曾辛苦打拼,从某种程度上,也许埃克托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背叛者”:他为了家人选择在只差一步就成功的时刻抛弃了他,抛下了梦想。
从这个角度来说,德拉库斯也许更加坚定,为了梦想,他是不惜一切代价而且决不回头的,但是,这个梦想还是它最初的样子吗?永远唱着别人的歌,那光辉的外表下永远住着一个杀人犯、一个窃取别人才华的小丑,他成功了,也永远成为了失败者,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证明,自己是否“值得”这个位置。他活着的时候意外被舞台大钟砸死,是否也是一种恶报?
埃克托曾经选择为了梦想放弃家庭,后来又选择为了家庭放弃梦想,但是他都没有实现,虽然都只有一步之遥。我们无法探究:如果当初埃克托不是那么坚持离开,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他会不会和德拉库斯并肩站在一起登上音乐的顶峰?或者如果他没有喝下那杯酒,回到了家庭,他会不会得以享受天伦之乐?抛开这个难以置信的“亡灵旅行”的故事,他本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在家庭和梦想中徘徊,是一开始没有看清真正想要的?还是选择后又不甘放弃另一边?成功让一个人被世界铭记,亲情让一个人被家人铭记,而埃克托在最底层,他差一点就永远地随着可可记忆的流失而永远消失。
但是亲情和梦想真的无法调和吗?有一些人会得到一个非常残忍的答案,而另一些人,他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能够在家人的支持下去追求梦想,就像最后的米格,他怀抱着吉他,在现世的家人和已故的家人的共同陪伴下,唱着自己的歌。这把吉他是故事的线索之一,同样的吉他揭开了他的身世,正是因为有一个歌神先祖他才更加坚定了追求音乐的决心;吉他被砸碎,他因此一怒之下冲出家庭;亡灵之地的故事也是起源于米格想要偷走歌神的吉他;最后真相揭开,吉他的主人原来是埃克托,德拉库斯偷走了吉他,也偷走了他的歌,但他偷不走梦想,埃克托的梦想被他的曾曾孙米格继承了,历经近百年,善恶之报最终完成了它的闭环。
当然,也有一些人,他们并不去思考这些问题,就像米格的父辈们,他们出生在一个世代制鞋的家庭,他们会掌握一门制鞋的手艺,因为“有很多前辈带路”,但是他们就是“没有梦想的咸鱼”吗?也不尽然,就像米格的一位祖先擅长做凉鞋,另一位擅长做拖鞋,他们也有着自己的骄傲,他们也以自己的生活和家人为荣,他们的生活跟“唱遍世界”相比也许有些狭窄,但是仍然充实和光辉。
二、家人的三次祝福
伊梅尔达的第一次祝福:永远不能碰音乐。米格接受不了这项条件,所以再次回到了亡灵之地,去找寻他的曾曾祖父,他相信这个同样热爱音乐的人,这个,一定愿意给予他祝福。
回过头来看,这个条件虽然专制,但也是另一种爱:在米格的家庭,“追求音乐”与“抛妻弃子”是划等号的,“永远不能碰音乐”也是在说“永远不要抛弃家人。”当埃克托为了家人欲回头而不能的时候,我理解了这个看似苛刻的条件里饱含的深情。
但正如米格所说,“你们已经活过一次了,但我还没有”。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追求同样的梦想,也未必会步上先人的覆辙,何况埃克托也曾回头。
所以有了第二次祝福:永远不要忘了我们一家人有多爱你。自由地去追求你的梦想吧,但是不要忘记你的身后还有陪伴着你、目送着你、等待着你的家人。不要做德拉库斯一样泯灭人性的人。
但是这个祝福也没有实现,因为邪恶的德拉库斯,他们失去了埃克托的照片,埃克托的照片不会被摆在灵台上了,他即将随着可可最后的记忆消失。
可可快要忘记他了,忘记她的父亲有多爱她,尽管他为她写下了传世之作《请记住我》,但并这不是可可的错,与其说这是埃克托的错,不如说,每个人都终将被忘记,至少亲情是这样,能够让人永垂不朽的,其实是成功,而非亲情。“猪皮哥”的消失就说明了这一点。
所以,埃克托和伊美尔达怀着对被遗忘的超脱和对孩子无私的爱,许下了最后的祝福:“我们把祝福送给你,没有任何条件”,不必按照我们要求的那样去生活,甚至不必记得我。
家人的爱最终超越了一切,就像伊美尔达对埃克托的态度,从“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到“我还是无法原谅你,但是我愿意帮助你”,再到“这一下是打你居然敢伤害我最爱的人”,最终他们一笑释前嫌,与女儿可可一起在亡灵的世界里挽手相伴,就像被摆在灵台上的那张照片一样。
也许,在亡灵之地的另一个角落,德拉库斯的家人也在许下相同的愿望,只是他看不到,也不屑看到。
三、爱与价值
米格想要得到音乐节的冠军,因为“我不仅想要他的祝福,我还想证明我值得他的祝福”,祝福是因为爱,但是祝福却有值不值得,这看似与亲情的无私是矛盾的。
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自我价值的证明,也可以说,是对爱的回报:我想证明我值得被爱我的人祝福,我想让爱我的人为我自豪。
这也许无关乎成功与否。当米格发现埃克托才是自己的曾曾祖父的时候,他大喊:“我太自豪了,和他是一家人!”
一个人是歌神,受万众敬仰,却是一个泯灭人性的杀人犯;一个人是流浪汉,一生无成,却可以为了家人放弃一步之遥的成功甚至生命。米格认为后者更能让他自豪。
埃克托也大喊:“我太自豪了,和他是一家人!”虽然米格还是个小孩,刚刚还“认贼作父”,但是米格以一颗澄澈的心接纳了他,认可了他,米格发现对家人的爱比所谓的成功更重要。所以埃克托为他自豪。
爱,并且值得。
四、写给世界,写给女儿
贯穿全片的还有一首歌曲《请记住我》,德拉库斯说,这是写给世界的;埃克托说,这是写给女儿的。在我们看来,也许这就是在万民敬仰的成功,和家人的爱中进行选择。
但是我们看到,这首歌不仅唱响了整个世界和整个亡灵之地,也唤醒了可可对于父亲的记忆。因为爱是人类共同的情感,所以无所谓大爱和小爱,最独特的就是最普遍的,我写给某一个人,就是写给全世界人。埃克托评价德拉库斯的音乐很一般,因为自私的德拉库斯体会不到爱的境界,所以他永远也无法创作出打动人心的作品。
五、成功者与失败者
这个看似奇幻的故事其实还是一个公义战胜邪恶的故事,与其说是米格对音乐的爱开启了这个故事,不如说是因为埃克托的冤情才有了这个故事。
如果我们认为成功和幸福并不等价,那么就必须承认,埃克托是一个是失败者。即便他的冤情昭雪,他的名字被世界记住,他活着的时候仍是一个失败者。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得到与自己的才华相匹配的成功。如果他回归了家庭,那么他也许是一个幸福的失败者,但可惜也没有,所以他是一个不幸的失败者。
在亡灵之地的他是一个流浪汉,他像很多骗子一样地说着“我和歌神德拉库斯是老朋友”,他开玩笑似的说着“我和他是老搭档”,他揩走了“猪皮哥”的推车、冰箱甚至大腿骨,他沾上假睫毛扮成弗里达想要蒙混过关,我们只在他弹吉他的时候、跳舞的时候窥见了他的才能。
他像个小丑一样拼搏,只为了见到他的女儿,让自己不至于被忘记。他的女儿可可已经垂垂老矣,那么,在米格到来之前,他也许在每一个安息日都有同样的经历:扮成各式各样的人想要冒充过关,被检测出没有被人供奉,冲上花瓣桥被淹没,被亡灵之地的警察扔走。直到最后一次机会,所以他才会在发现米格骗了他之后,仍然苦苦哀求这个孩子帮他,那一刻他是多么无助。
可以说,如果没有米格的到来,埃克托在亡灵之地仍然是一个不幸的失败者,他得不到伊美尔达的宽恕,也注定见不到他的女儿。
而德拉库斯呢?他谋杀了最亲密的伙伴,窃取了他的才华,在歌神的位置上毫无悔过之心,甚至在亡灵之地,前脚认了曾曾孙,带着他去出席各个宴会,自豪地向所有人介绍这是我的曾曾孙,他要成为一个音乐家,后脚就因为米格撞破了他的恶行而毫不留情地把他扔进了深渊。
当伊美尔达走上舞台,他无耻地上去伴唱;当他把米格逼落高楼,仍然好整以暇地走上舞台安抚观众。他唯一的痛苦仅仅是“有时候想起离开了故乡也有点怀念”。
好人不长命并且卑微痛苦,祸害遗千年并且洋洋自得。
虽然亡灵之地美得就像孩子的童年,但是这部电影仍然像《可爱的骨头》一样,给予我华美外壳下无法释怀的悲哀。
六、终极死亡
“如果在活人的世界没人记得你了,就会消失。”
终极死亡观点认为: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心跳停止呼吸消失是生物学上的死亡,葬礼是社会学上的死亡;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了,就是真正地死去。
故事的立足点正在于此,我们对着亲人和世界唱响:“请记住我”,正是在与终极死亡抗争。这也是这个故事得以跳出单纯的生死观的原因:它构建了终极死亡与爱(请记住我)的对抗,因而冲淡了初级死亡与生的对抗。就像“请记住我”和“鬼才记住你”的调侃,在这份幽默里,传统的死亡意味被消解了。我们会心一笑的时候也分享了那份达观。
我们不能够让逝者复生,但我们可以不忘记他们。
故事的开始,米格的家人用恨把埃克托排除在了族谱之外,故事的最后,又用爱把埃克托的照片重新拼起。歌声又充满了这个家庭,结局并没有告诉我们米格是否成为了一个音乐家,他仍然是一个孩子,但是我们都相信,不论他是否成功,他是幸福的,也许有一天他会像《天堂电影院》的多多一样离开这座小镇,到更广阔的天地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也或许他转变了想法,有梦未必远方,用音乐给身边的人带来快乐就足矣,就像埃克托的“写给女儿”。
梦想的实现,往往是一路走来一路失去,很多人不论是否情愿,留给亲人的都只是一个背影。即便留在亲人身边,也仍然不免要面对亲人的离去。即便追寻梦想,也常撞得头破血流而未必实现。人生有太多无奈,就像埃克托到不了的车站,但是我们珍惜过,我们拼搏过,我们来过,爱过,我们要做一个值得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