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赵自力
好多人都说,年是越来越淡了。
而我却觉得,老家的年,浓得化不开。
01
农历二十九的下午,我和妻子带着俩孩子回到老家,准备陪父母过年。大孩子读初中,对老家印象深,早吵闹着想回家,惦记着她的爷爷奶奶。小的还不到一岁,这是她在老家第一次过年,不知道小家伙心里想着什么。
晚饭是母亲下的水饺。我抱着孩子,妻子和母亲在厨房里热热闹闹的,一边是炊烟袅袅,一边是雾气腾腾。在我印象里,母亲很少煮面食,她总嫌麻烦,特别是不喜欢包水饺。父亲不会和面粉,母亲不会包,就直接导致水饺在我们家成了稀缺食物。所以,很羡慕别人家能吃上饺子,不管味道好不好,就感觉很有年味的样子。
母亲喊我盛饺子时,我满怀疑惑,一定是请别人帮忙包的吧。在很大的雾气中,我一勺下去捞起了三个饺子,放进碗里刚好一碗,一个怕有巴掌大,饺子皮也看起来厚厚的,生怕包不住馅儿似的。饺子的样子也显得土里土气,像没见过世面的姑娘,缩着脖子,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特别矜持,特别不精致。我才相信,这些所谓的饺子,就是出自父母的手。
父母特别能吃苦,能带着干粮在田野里劳作一天不休息,能一个冬天烧两窑的红砖,能一天砍三四担柴禾,能种几担田的水稻。父母是劳动好手,这是村里公认的,但他们最大的弱项就是对面粉毫无办法,一身的力气使不上。我记得一个场景,有次父亲突发兴致,想做刀削面我们吃。他舀了几瓢面粉就开始和面,开始是和稀了,赶紧加面粉,后来又太干了,接着加水,和了好久面团都不成形,后来只好不了了之,当疙瘩粑吃了。从此,父亲很少接触面粉,他觉得这玩意儿太秀气,捏不得打不得,见了水就不要命,不如米饭实在好弄。母亲做了一辈子的饭,一天能煮三顿米饭,就是煮不来一餐面食。至于包饺子嘛,那是他们敢做我们不敢想的事情。
看着碗里三个高大上的饺子,我百感交集,母亲说这满锅都是她和父亲包的饺子,整整包了两个晚上。母亲告诉我,馅儿是把肥肉剁碎,加上鸡蛋和香菜,都是我们最喜欢的。
母亲还在水饺上,淋了一勺瘦肉汤,汤闻着就香,上面漂着一小撮葱末。我夹起一个水饺,轻轻咬了一口,满满的都是爱的味道。
颜值不怎么高的水饺,却吃出了爱的味道。已是花甲的老人,愿意改变一生的饮食习惯,笨拙地为儿女包着不太擅长的水饺,那是怎样的一种爱。
我大口地吃着水饺,还故意吃出了声音,连说“好吃,好吃”。快过年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幸福地吃着水饺,那也是对父母的爱的回报。
02
老家除夕是早晨过的,一年中最隆重的时光,莫过于吃年早饭了。
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父母喊我们起床,洗漱完毕,然后坐到一起吃年早饭。从小到大,印象中的年早饭似乎都是如此。父母永远是快乐地张罗,儿女们永远是幸福地享用。
这几年,这个沿袭了多年的习惯,终于被我们改变了。大清早,我们就开始张罗了,不过是帮父母。过年是有仪式感的,在父母眼里是马虎不得的,他们担心我们走过场、做做样子,还是不大放心我们。
猪脚是每年都要炖的,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撒了几把黄豆,显得要清淡一点,却有了更多的味道。几条野生鲫鱼,父亲从冬月一直养到过年那天才做了水煮鱼,光是那汤,就格外有吸引力。鱼是年年都要有的,意味着年年有余。还做了些别的菜,有荤有素,菜这时候不仅仅是来吃的,更意味着一年的丰盛和满足。村里早有人家放鞭炮了,女儿早把鞭炮摊开,铺在农家小院里,只等父亲一声令下点火燃放了。
父亲给祖先的祭祀开始了,摆上了碗筷,酌了酒,点了香烛和香火,就开始烧纸祭祀了。女儿一直不明白父亲的做法,甚至还学以致用地说父亲是封建迷信。后来通过我们的解释,女儿才相信,那是父亲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对先辈的虔诚,以及对来年的祝福。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小院子热热闹闹的。在烟雾缭绕中,年早饭开始了。父亲喝白酒,我们喝饮料,母亲血糖高,就喝白开水。一家人相互敬酒,说些祝福的话,其乐融融。
这些年,一年比一年过得好。过年,并非要吃些什么,过的是一种团圆喜庆的味道。
03
初一,大拜年了。
我抱着娃,妻子领着孩子,带着一群堂弟堂妹,开始到家家户户拜年了。
我们垸比较大,有七八十户人家吧,我每年几乎都要跑遍。平时回来少,家里少不了父老乡亲帮忙照顾的,所以拜年就一定要去,送些祝福吧。
大年初一这天,几乎全垸的人都出来了。大家换上新衣服,带着笑容和祝福,相互串门拜年。当然,家家都准备了糖果,端给客人吃,哪怕是家境一般的人家,也一定要备上好烟好茶招待来拜年的人,那是一种吉利。
人们相互说些祝福的话,很久没谋面的扯着嗓子说些话。平时有些矛盾的,也不计较,开年了,脸上带着笑,一笑泯恩仇嘛。年轻的媳妇儿,半大的孩子,多半对不上号,也竞相走门串户,成为新年里最好看的风景。
差不多拜年到了一大半时,女儿就连喊出汗了,她手里的大红提包装满了糖果牛奶类的食物,虽然累,却仍然是一脸的兴奋。其实,她好久都不吃那些糖果了,她图的就是一种新鲜。袋子满了,马上送回去,接着去拜年呢。我和妻子相互换着抱娃,久了就腰酸背痛的。但我们一直坚持着,从村北一直到村南。每年拜年,我们还有个约定,那些五保户,那些空巢的老人,我们是一定要去的,他们更需要得到新年的祝福。在我们的影响下,这些年堂弟堂妹们都在坚持着,做些让人温暖的事,才是有意义的。
有几家去年老人过世的,则进门在遗像前磕几个头;有一个爷爷常年一个人在家,去跟他拉些家常说些话,冲淡他的孤独感;一位精神障碍的阿姨,也去问候一声,带给她精神的慰籍;还有孩子没有回家过年的,就多坐会儿陪大人说说话。
拜年,就是相互走动和问候。这一古老的习俗,在特殊的时间段,曾温暖了多少个家庭,增进了人与人的情。
拜年是一种仪式,更有仪式之外的东西。
04
不管怎么样,年是一坛老米酒,永远在心底酝酿,不会老去。
年味淡了,淡了的是人心;年味浓了,浓了的永远是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