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漫长,然而值得等待

我的额头上有一道疤,就在左眼的正上方。如果不是邹杨问起,我几乎都忘记它的存在了。

邹杨是我的男朋友,在北京开始降温后的极其不重要的某一天,我撺掇着他陪我去发廊剪头发。休息日的北京街道,风又冷又冽,我用手比划着期待的长度,向邹杨挑眉,“短发好不好看?”

话才刚说出口,一阵风迎了过来,我的头发顿时像盘乱的丝线,四处逃窜。

“别动,你额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邹杨往前凑了凑,撩开我的刘海,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这道疤,怎么弄的?”

我心里一怔,没有立刻回答他。

邹杨的手冷冷的,连带着我的额头也感觉到了寒意。我把他的围巾拉过来,绕到自己的脖子上,然后自顾自地往前走,邹杨则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面。

“邹杨,你有过无助的时刻吗?”我停住脚步问他,却没有回头。呼出的气体渐渐往四周发散,混沌着,虚弱着。

五年前,我从南方小城来到北京上大学,毕业后一个人留在这里打拼,后来认识了邹杨。谈恋爱的时候,邹杨总说我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他说我总是冷冷的,不与人亲近,看起来独立又坚强。

我突然这样问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2

我和邹杨最后没有去发廊,而是就近找了一家奶茶店,窝在里面。我在奶茶店跟邹杨讲起了这段关于我自己的,很久之前的经历。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额头上的疤就有了,据说是摔的。其实这道疤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往后的日子里它所带来的“蝴蝶效应”。

2007年我还在镇上的初中念书,因为发育得比较早,当时的我已经比同龄人整整高出了半个头,于是被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对新生活充满了期待的我,主动和同桌打招呼,对方却在看了我一眼之后,花容失色。没多久她就让老师调了位置,后来最后一排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这张课桌就像是一条水火分割的界线,把我和其他人分开。

同桌调了位置后,班里渐渐传出了一些流言,比如“宋依琳额头上长了东西,会传染的”、“宋依琳脑子有问题是留级生,所以才这么高”等等。

就这样,班里的同学都对我避之不及。尽管我一遍又一遍地向大家解释,这只是一道疤,并不是什么会传染的病,只是涂了一些药膏......然而收效甚微。

人们喜欢中庸、合群,进而排斥群体里的“异类”。

3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赵微微主动接近了我。她是班里最受欢迎的女生,性格开朗、学习成绩好、长得还好看,班里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抢着和她做朋友。

赵微微的到来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融化了我身上的积雪。赵微微把我拉进她的好朋友圈,用她甜甜的声音介绍我,“依琳以后就是我们的好朋友了,大家要多多关照她哦。”

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的我简直把她当成了天使一般的存在。

感动容易混淆视听,被甜言蜜语宠溺,人也会麻痹。

我开始当起了赵微微的小跟班,或者说是她们的小跟班。赵微微说想吃城南的包子,隔天我就会特意起个大早跑去包子铺;赵微微说“今天家里有事,依琳你帮我值日好不好,拜托了”,我就会乐呵呵地留下来打扫。

我拒绝不了赵微微,没有她,大概也不会有别人愿意接近我。况且,那时候的我,以为帮她做的事情越多,和她的距离就会越近,我以为终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她最好的朋友。

只是,世界上最令人伤心的事情就是“我以为”。

转眼到了期末,学校准备筹备一个元旦晚会,要求每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赵微微学过舞蹈,向班主任自荐,班主任同意了,让她自己挑人排练。

一下课,女孩子们都围着赵微微,好像谁被赵微微选中都是极其走运的事情。

我也递了纸条悄悄问她。“微微,排练我能参加吗?”文字写在纸上,经由男男女女,到了赵微微手里。便签纸是我认识赵微微之后买的,是她喜欢的粉红色。

可以呀,周六下午2点XXX见哦。这是赵微微的回答。


4

那一天,我早早地吃完午饭,装了一小袋糖果,然后赶去赵微微提到的地方。

我提前半个小时就到达了约定的地点,这是一个老旧的政府楼,大门被铁链锁着,门口的空地积满了落叶和灰尘,怎么看都是破破烂烂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可以排练的地方。

我在那里等到天黑都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手里给她们准备的糖果一颗也没舍得吃。离开的时候我还一直安慰自己:微微她们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吧。

周一我回到学校,远远地就看到赵微微和班里几个同学在校门口有说有笑,我追上去,刚想问她们为什么周六没来排练,却听见赵微微对其他女孩子说,“你们说那个傻子不会在那里等了一天吧?听说那里闹鬼呢。”

当头一棒!我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了脚。

“管她呢,她那么丑,鬼也会被她吓怕啦!”

“哈哈哈哈,我看也是,听说她头上那个一出生就有了,呵,一出生就是丑八怪。”

“谁让她上次弄坏微微的海报,那可是签名版!活该!”

......

“这些话你们可不要当着宋依琳的面说,不然以后你们的值日谁来做?”赵微微像个领袖,止住了话题。

我在她们后面,简直快要气炸了,双手握拳冲上去与她们对质。我指着赵微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捉弄我很好玩吗?赵微微看到我,先是震惊,后来索性跟我摊牌:要不是看你能帮我们买买早餐什么的,我才不会跟你做朋友!你也不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长得比我好看还是学习成绩比我好?

我定在了原地,无力辩驳。十几岁的年纪,她说的这些都是我在乎的事情,可是偏偏,我确实一样都比不上她。赵微微看我不说话,嗤笑了一声,等我反应过来,她们早就离开了。

后面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我能想象的范围,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说,总之到最后就变成了:宋依琳非要加入赵微微的排练小队,赵微微为了班级荣誉,拒绝了肢体不协调的宋依琳,而宋依琳恼羞成怒打了赵微微一巴掌。

5

流言一直是可怕的。

我被人堵在了小巷子里,不是告白,不是勒索钱财,是威胁。堵我的人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喜欢赵微微。

男生把我逼到一个小角落,开门见山,“你算什么东西?敢欺负赵微微!我警告你,明天你必须给赵微微道歉,不然你就等着吧,别以为我不敢找人打你!”后来他说了什么我没有再听进去,只记得他把旁边的一个纸箱狠狠地踩扁,然后转身离去。

第二天,我战战兢兢地去了学校,刚坐下,赵微微就来到我的面前,我刚想说点什么,却看见她的肩膀一上一下地抖动。她居然哭了!在我面前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哭了。“不是我不让你参加排练,是我们真的够人了,而且你的身高和我们都不搭......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她委屈兮兮如此说。

而此时,昨天威胁过我的那个男生好巧不巧地迈入教室,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狠狠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吃掉一样。

上课铃声响起,赵微微回到自己的座位,埋头伏在课桌上。那是自习课,整个教室都充斥着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没多久脑袋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我转头一看,又一个纸团飞了过来,正正地砸中了我的鼻子。纸团滚落在我的脚边,我捡起来打开,里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猪头,旁边写着“臭三八”几个字。

再到后来,纸团越来越多,污言秽语也越来越难听。

我气炸了,拿着纸团站了起来,问这是谁写的,可是回答我的,除了大家的嘲笑声,什么也没有。

6

得罪谁也别得罪班里最受欢迎的女孩子。我还没有来得及把那些纸条交给班主任,班主任就让人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时隔十年,我依旧记得,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周五,我的班主任——一个中年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大声呵斥我:“我不知道你和赵微微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告诉你,你和她做不成朋友,永远都是你的错,她那么优秀,你那么差劲,人家愿意和你做朋友是对你的恩赐你懂不懂?你这辈子啊,永远都比不上她!”

难以置信的是,这些话居然出自一位人民教师。

“你今天把她弄哭了,下周上学前必须跟她道歉,不然的话,我打电话告诉你家长,说你欺负同学!让他们来处理。”

年少的我,卑微又弱小,任由那个男人当着一整个办公室老师的面数落我。我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憋着想要掉下来的眼泪,直到最后他让我离开。

我的父母啊,一向最听老师的话了,我早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周一回到学校,我跟赵微微道了歉,还写了一份类似于检讨书的道歉信。我“请”她原谅我,实际上我并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如果道歉能让他们不再找我的麻烦,我选择道歉。

可是我错了,他们并没有因为我道歉便放过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的课本上总是莫名其妙出现一些涂鸦,文具总是隔三差五少丢失......直到我初中毕业,离开那个学校。

那时候的我,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不管做什么都容易被人视为眼中钉,我是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来搭救我。但是这个世界,总是大多数的人在关注着大多数的人,就如同天上的星星,最黯淡无光的那一颗,谁会在乎呢?


7

当我讲完这段经历后,原本坐在我对面的邹杨突然站了起来,转到我旁边坐下。他把我拉进怀里,我的鼻腔即刻涌进一股邹杨身上才有的味道,很令人安心。

邹杨说,“没关系的,你是那么那么的好,不要害怕,我在的。”

我鼻子一酸,差点要哭了出来。

其实我并没有害怕,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早就忘记了那个男老师以及那三年对我施以冷暴力的人的模样,虽然当初自己唯唯诺诺低着头道歉的画面偶尔也会闪现在脑海里,但我知道,这些年,我已经做得足够好。

我在不久之后也遇到了一些善良的人,他们给了我极大的温暖。虽然之前委屈过、不解过、怨恨过,但是到了现在,我早已跟过去和解,就像额头上的那道疤痕,我剪了十年的刘海来遮挡这道疤,十年后,当我能自信地把刘海撩开的时候,才发现那道疤痕早就淡化了。

我再一次回到小镇,与那些人擦肩而过,心虽然还是会被拨动,却再不像当初那般卑微。

邹杨说,凡是那些你能够坦然说出来的过往,都不再会是你的软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是真诚的,有温度的。

很多年后,我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鼓励和安慰,因为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我的错啊,我难道应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吗?

我知道,无助的时刻终将离去,而美好的将会来临,或者,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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