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风

这几天温度骤降,天气预报发布了海上大风预警,滨海的风也就格外大,在外面站几分钟就能把人吹透了。

即便现在风如此大,也没有我故乡的风来的猛烈。那种吹在脸上如刀割一样的感受,我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曾遇过。

我来自一个十八线小县城——洮南,隶属吉林省管辖。但这里其实去内蒙古比去长春还近些,当火车快到站的时候,广播介绍她是“镶嵌在科尔沁草原上的明珠”。

小时候我从没觉得到这哪里像“明珠”。

在草原上的“明珠”里生活的人,不应该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成群的牛羊吗?为什么这里的是“一进洮南府,吃上二两土”?为什么风这么大,人们这么穷?

一年到头除了三伏天不刮风,其他日子都会有风,大小不同而已,其中风大的日子居多。

春风最大是在五一前后,往往一场大风过去,柳树杨树的树枝就会透出隐隐的绿。再一场大风过去,叶子的小芽就偷偷冒出头来。再一场大风吹过去,春天就到了。

你没看错,我们那里一直到五一才算春天。儿时整体温度要比现在低些,要到清明节才让孩子脱毛裤,五一还在穿厚外套。

可是到了六月份,柳絮和杨花漫天飞舞,夏天就来了。我们那里的春天特别短暂,短到让人怀疑人生。有人里面穿个半袖T恤,外面套个羽绒服,早上出去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中午把羽绒服一脱就可以穿半袖逛街了。

秋风最大是在10月底,树叶开始摇摇欲坠,一场大风吹过就能把叶子都扒光,也许前一天看还是满眼金黄,一夜北风紧之后,树就秃了。“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这句话真是狠绝,因为我们那里的秋风,能把儿臂粗的树枝“咔嚓”折断。

小时候还有很多人家住平房,烧炉子,就会在风停后沿着大街拾柴火,在门口的一段路上随随便便就能拾几麻袋。

你也许会说,古诗中有“春风又绿江南岸”,季节交替不就是要刮风吗,有什么稀奇。

可是我们那里的风是带着沙土刮起来的,大风吹在脸上,同时沙土也拍在脸上,那个力度,如刀割一样。

而且不同季节,风中除了沙土还会混合不同的东西。夏初是混合柳絮或杨花,秋季是混合残枝落叶,冬季自然就是混合雪花和冷空气,每一种在大风的加持下都会变成武器,把人逼进屋里。

“一进洮南府,吃上二两土”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话。我记得小时候,妈妈们都会用一个半透明的纱巾把宝宝的头包起来,一是为了不吹脸,二是为了干净。

后来长大些知道美丑,我觉得只有长辈才包那玩意儿,就不包了。每次放学回家就要先洗脸,掏掏耳朵、鼻子,真的是一层土。

冬天我们是要戴厚厚的围巾的,把脖子和大半张脸都围起来,只留一双眼睛,再把羽绒服的帽子扎起来,冷风就不会灌进脖子里了。

记得初二的时候,有一天早上拉开窗帘,天空的颜色是混浊的黄,其中还透着一点诡异的红。我的第一反应是,完了,外星人要占领地球了,天上已布满宇宙飞船了吧。

也许是受《科幻世界》影响,也许是潜意识中不想上学,直到最后一刻我还在和爸妈确认,“真的可以出门吗?”

顶着大风到了学校才知道,这是“沙尘暴”。

然后连续两年,初中和高中师生(初三和高三除外)就被安排绕着城市种树。这种事放到现在是不可能了,但在当时,学生和老师是很好的劳动力,秋天种树,冬天扫雪,春田拔草。只要不上课,让学生们干啥都很高兴。

我们班被分配的种树点是小城西北,大坝旁边。到了城外我才知道,城里因为有建筑物的遮挡,风力已经小了一些。城外是广阔的一望无际的科尔沁草原,一丝屏障都没有,西伯利亚的风直面吹来,杀伤力更胜一筹。

我们两人一组,挖坑、种树、浇水,每组种一排,大概十四、五个坑。半天下来,身体活动得很热,手上被铁锹把磨得生疼,脑子被风吹得嗡嗡作响。

这些树能不能活下来要到第二年开春才知道。于是第二年,我们把没活的树补种上,往外再扩大几排。

那两年种的小树苗,如今已经长成了茂盛的放风林,城里的风确实感觉小了不少,沙土也没有那么大。冬天的风雪依旧刮脸,春秋的风明显变的柔和了许多,小城里也干净了。

小城外面风依然很大,这是很好的风力资源,于是前几年田地中竖起了成片的风车,政府大力发展风电。

城市化建设越来越好,人们居住环境越来越舒适便捷,发展新能源,国家的一系列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举措,都真真切切在我们那个小城推进着。

故乡的风在我的记忆中是粗粝的、刚猛的、寒冷的。当我坐在爸爸妈妈自行车后座上时,要把自己紧紧贴在宽阔的后背上,好让自己吹到的风能少一点。

但如今它变的柔和、安静,街上的自行车也越来越少了,人们坐在私家车里,任外面北风萧瑟,车里温暖如春。

儿时总觉得小城这儿不好,那儿不好,又穷又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走得远远的。现在回想,还是家里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

故乡是中秋的那轮月,是春运时的一张票,是元宵节的一碗汤圆,是风起时禁不住的一场回忆。

那个我们少时想要逃离,年老时忍不住回想,可是已经回不去的地方,就是故乡。

让写作成为习惯 日更第58天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通过简信或评论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163评论 6 49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301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2,089评论 0 352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093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110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079评论 1 29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005评论 3 41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840评论 0 27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278评论 1 31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497评论 2 332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667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394评论 5 34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980评论 3 32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28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796评论 1 268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649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548评论 2 35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故乡的风 夜里,一阵风来,这是故乡的风,我熟悉的风。它漫过山川、河流,穿过小巷,吹着口梢,敲打着我的门庭,从窗缝里...
    皓之阅读 967评论 1 5
  • 下午去上课时,春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大树摇摇欲坠,那满天飞扬的梧桐絮,恨不得全钻进你的眼里,难受得很。 ...
    覃漠阅读 221评论 1 5
  • 在人流涌动里,风粗喘着挤过,我登上了去往故乡的车。此时临近植树节,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打开窗,从故乡飘来...
    百工居肆阅读 1,077评论 11 33
  • 文:丁冬 1、故乡的风 我还记得,你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灰尘和落叶在你身后奔跑。 那截土路上走过一些...
    丁冬笔记阅读 351评论 3 13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 和家乡总是聚少离多,仿佛每次不是它变换得过于迅速,就是我停留...
    酒色的石头阅读 574评论 6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