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生命到底是什么,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想,做每一件事的意义是什么,比如吃饭、睡觉,比如吃喝玩乐、劳累辛苦,比如坚持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放弃一件唾手可得的东西。
又比如,我现在写的这些文字的意义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写的这些东西会不会有被人完完整整看完的一天。若有这么一天,我希望看到这些四四方方板板正正的字的你可以明白,在许多个日子之前的一个晚上,在一家连睡觉都不敢关灯的小路官的单人间里,咋昏暗不明的灯光下我拖着疲惫的手指攥着笔,揣着一颗惶惶不安又异常激动的心写下了这些文字。是手写,写在十分劣质的草纸上。
惶惶不安是因为不知道奔波了这么久我是否还是和以前那般多愁善感,是否还风花雪月矫情心思。
异常激动是因为我终于又可以写字了,在时隔几个季节以后我终于又可以拿起笔,文思泉涌行云流水地写字了。
而且,我的字变得好看了,真的,比我好看多了。
只是我根本不知道这一堆文字是否可以有个结尾,尽管我希望它有。只是我花了很多时间也没有弄明白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做每一件事的意义是什么。
大概是我清闲得太久了,于是开始思考人生。也不能算是人生吧,只是很单纯的问题,单纯的和1+1一样简单,简单到你根本没有察觉你其实无法证明1+1等于2而不是3.
很神奇,对吧?理所当然的存在,存在了那么久那么久,突然有天你发现你知道它是对的,却无法证明它是对的或者不对的。
看来我确实是清闲太久了。
于是在清闲了许久之后我出了趟远门,怀着一颗初恋般少女的心,奔向我日思夜想日不能寝夜不能寐只要想想就会坐立不安的北城。
嗯,北城,那个我憧憬了无数次热爱了无数次的北城。
北城,翻山越岭,我来看你。
自打出了山海关我便开始搜刮自己的想象,想如何才能勾勒出北城的模样。那个依山傍水的城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想象着山花烂漫,想象着人间四月的桃花和大海,然后怀着这些不切实际的美好,我睡着了。车轮与铁轨的轰隆声让睡眠异常安稳,我踏着最后一丝长夜和第一道黎明,登上了这座山上的北城。
一座建在山上的城市,有炫目的繁华也有沧桑的宁静,看得见灯红酒绿也看得见亘古历史。北城,被历史和现代刻上了深深的痕迹,静立在不算很高的山上,看着潮起潮落和被喂得越来越肥的海鸥。
这些海鸥原本是来陪伴这座城市的,那些投食者,原本是来瞻仰这座城的。
而我,是来看一眼这座城的。
然而北城最美的时候,是天黑以后的万家灯火。
要怎样形容这灯火呢?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北城的夜是带着银铃般盈盈笑声的,每一处都是人间,每一处都是花火。一瞬间竟有些不真实,缥缈的虚无感和着淡淡幽香的寂寞,像是醇而不烈的美酒。
身边有许多人都来到北城,在这儿生活,或者生活过。我发自肺腑地羡慕他们,尽管我真的很少羡慕别人,就好像倾慕以为风流才子,朝思暮想却终不得见的人,在他们那里却见得到这位才子每一次莞尔一笑。这大概不是羡慕了,而是嫉妒,为什么他们会这么好命呢?
也可能是我太小气了。
水哥说,求而不得,往往不求而得。
那北城于我,到底是求而不得还是不求而得呢?难道说有一天我会信了绝望了,终于放下执念将这北城连同课本一起束之高阁,高高地摆在那里不去触碰也不去供奉,将艳丽的颜色兑换成细软的落尘,它便是我的了,谁也抢不走了?
可是我想不明白,不求之物,要之何用?
就好像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若或者毫无乐趣,又为什么如此艰难地或者甚至是苟且偷生?
说到底,我就是俗人一个。
既然北城依山傍水,我自然是要去海边走走的。对于北城,出门就是大海。海风也带着关外的豪爽,原本就不整齐的头发被吹得张牙舞爪。海鸥被游客喂得快飞不动了,我想抓一只回来炖了肯定好吃。其实大海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想象中总是那么美,就像一顿饭最美味的时刻是味蕾被触碰到的前一刻,一旦吞下此生便再吃不到这个味道了。被染指的地方总是不尽完美,荒无人烟之处才是真正的桃源。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有人间的地方,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机勃勃,看见或者看不见。这世界越发展就会有更多的肮脏丑恶的事情发生并被曝光在阳光下,人类也会越来越明白这人间是如何蒙昧等待开化。那些伟大的怀着普度众生之情的反而成了最凶狠也最天真的一群。左胸腔里那颗悸动的心脏也会变得更加绞痛着敷衍着,从热气腾腾变成玻璃态,透明、坚硬、冰冷、你去镇光投射的路径,描画时间佝偻疲惫的身影,勾勒出一幅一幅说不上美好也确实不难看的画面。每个人都向前走着,憧憬着并被打磨着,活成了自己选择的模样。
绵羊直立行走像是人一样,狼藏起反犬旁像是从了良。仓颉手中刻出的符号经过久远到连时间都追溯不回的年岁演化成笔触下宣扬高尚的桥梁。
其实无论承认与否,人类总是在努力证明自己超脱于“动物”这一体系之外独立存在着,奔波着创造着幻想着,祈求上帝多一点怜悯的同时也佯装上帝一般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世界。然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讨好这世界,希望它可以仁慈一些。我们奋力讨好自己或者别人,俗人一个的我也不过如此。只是我轮怎么努力都不是那么完美,哪怕筋疲力尽委曲求全。后来我明白了,被讨好的人真正享受的是被讨好的过程,享受着面前卑躬屈膝的膜拜,等这个讨好的人走了,猎物和猎人的位置就互换了。
所以或许我们可以更自在一些,谁都不讨好,谁也讨不好。以最简单的方式最简单地活着,相安无事,世界和平。
莱蒙托夫有一首诗这样写到:“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它既不追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最简单的方式,不过如斯。
一位长者说,当我不再写那些穷酸矫情又毫无用处的情感时,我就可以真正提笔,开始写真正的文字了。想想这位长者确实高明。一个没见过大海的人在眼里无数次勾勒大概的模样,向往着渴望着,知道有一天他真的见到了,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后,就可以真正转身离去了。我曾写下十几万字的去描述对大海的向往,描绘着我对那穷酸情感的体会,流过泪忏过悔,以为这十几万字每一笔都在颤抖哭泣,向世界宣扬着它们承载的是多么神圣不可侵犯,连我自己都感动了。而这十几万字近乎控诉的文字也没有真正地表达出什么,将矫情抽离后,其实它们就是一堆一堆的文字而已。
在无所事事中觉得无聊,在繁华喧闹中觉得倦怠。
送一首小诗吧,尽管我也记不得这首诗的作者是谁了。
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在某个小镇上/有清晨熹微的晨光/和暮色里悠远钟声的苍凉
温暖如阳,辽阔如海。
真好
南方已经枝繁叶茂的季节北城还拽着寒冬的尾巴不肯松手。北城似乎比不是很想融入凡世,又或者是我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北城的运行方式,我唯一可以清晰感受到的是北城和中原是不同的。以为旅人告诉我,其实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每一座城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所以它们是独立的,有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故事。那位旅人还说,他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他去过四百里无人烟的茫茫戈壁,也去过兴安岭长白山,以后还回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
那些风景,我甚至都没有在书本里读到过。
我们是在从北城回来的路上偶遇的,相谈甚欢,于是聊了一路。听他将这他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和听过的故事,就好像我也走了见了听了。新奇的故事暂时冲淡了我的难过,我暂时忘记了被北城抛弃的事情。
哦,我忘记说了,我被北城抛弃了。
我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追寻的北城,它把我抛弃了。
始料未及,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结果。所有人都来安慰我,我反而成了最平静的,就好像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来看一眼北城才来的,我竟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痛感。收拾了行囊和一堆有关北城的记忆踏上了回乡的路程,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就好像没来过一样。
直到那位旅人提到了西宁,倦怠的心才稍微悸动了一下。
西宁,那个有藏羚羊的地方。
在藏羚羊奔跑路过的某一处大山的深处,有我许久之前茶不思饭不想日不寝夜不寐的牵挂。有一个流浪者,像诗人一般踏遍了中国大半的土地,看完了中国大半的风景。我曾梦想某天我也可以踏上他曾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梦想着可以离他近一点,甚至还将每一个思念的夜晚记成厚厚的文字,妄想某一天我转山转水转人间,再遇见他时可以亲手交给他。
后来那些文字被我丢进废纸堆里,在不久前一起卖了废品,卖的钱还不够去西宁车票的十分之一。
我转山转水转人间的执念,积攒起来还不够一张靠近他的车票。知道那位旅人再次提到西宁,我才想起这个十分久远的念想。真的是很久远啊,我甚至不确定执念里那个人是否还活着,也忘记了我们为什么形同陌路了。我唯一记得的是,他希望我好。因为这曾是我以为的所谓“意义”
大概是人长大了,有些事情也没那么大力气了,只想安安稳稳活着,岁月静好。
那么——、
为什么活着呢?
留给那些闲人去想吧。
反正我已经从北城回来,也赶不上去西宁的列车。
所以,意义什么的,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