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大学位于中国历史文化名城长沙,校区坐落在湘江之滨、岳麓山下,享有“千年学府,百年名校”之美誉。其办学起源于公元976年创建的岳麓书院,历经宋、元、明、清等朝代的变迁,始终保持着文脉的连续性。1903年改制为湖南高等学堂,1926年定名为湖南大学,1937年成为国民政府教育部16所国立大学之一。新中国成立后,成为湖南省最好的大学,是全国知名的重点大学。
1950年,张冬生进入湖南大学时,学校正处于高速发展的黄金期,毛泽东同志亲笔题写了校名,中共“一大”代表、教育家李达担任第一任湖南大学校长……所有这些炫目的光环,对一个7岁就给地主家看牛,一直给地主打工,从来没有进过城市的孤儿来说,就简直是在梦幻中一样。能来到环境如此优美、学术环境如此优越、既有窗明几净的大楼,又有纷纭如雨之大师执教的湖湘第一学术重镇学习,张冬生兴奋的劲儿,真是无与伦比。得到小雪小姐美好爱情滋润,又走进了湖南的最高学府,从小受苦受难的张冬生终于扬眉吐气,那精神可是倍儿的爽呀。他一方面如饥似渴地吸取各方面知识的营养,另一方面更加废寝忘食地投入到热火朝天的革命斗争工作。
当时,湖南刚刚解放不久,革命斗争正如火如荼。张冬生由于出身于贫困孤儿,学习优秀,从秋季进湖南大学不久,他就被推选为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四个分系的团总支书记,在湖南大学期间,张冬生的学业成绩、革命工作表现都堪称卓异,获得了无数荣誉和表彰,是“又红又专”的先进青年知识分子的典型。
当然,学习工作之余,他和小雪姑娘不忘鸿雁传书。一到学校,张冬生就写了一封信给心爱的小雪小姐,不久,就得到了小雪姑娘的热情回信。双方就这样通过书信互诉思念爱慕之情。那时的邮政方式还比较原始,书信的一个来回有时要十天半月。而每次等待回信的日子,对张冬生来说真是既甜蜜又苦恼,甜蜜的是即将收到爱人的回复,真是令人激动兴奋不已,而苦恼的是这信件不像现在的顺丰快递,那十天半个月的等待,让人度日如年。
一个月后,焦灼等待回信的张冬生又给小姐写了第三封信:“亲爱的小姐,大学生活真是美好,我现在担任了学校数、理、化、生四个系的团总支书记,学校领导昨天又找我谈话了,准备发展我为党员,还要我去湘西参加土改。我不能马上回家看你,但真的好希望你能马上考上大学,来到我身边,我可以天天拥抱着你。亲爱的,有很多同学在外面叫我去参加活动。我得收笔了,盼着早点见到温柔美丽小姐。你的冬生哥哥。”
但是,这份信发出后,仍然好久也没有收到小雪姑娘的回信。张冬生去邮局询问,也没有结果,他觉得很奇怪,只能不断的写信,但始终没有回音。为什么小雪一直不给我回信?难道是她或者小雪出现了什么不幸?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席卷他的心头。
大约两个多月后,也就是1950年的隆冬时节。那是一个周末,天特别冷,大部分同学都还躲在被子里不敢起床,但充满革命激情的张冬生早已起来工作学习。突然,系团委办公室的一位同学给他送来一封信:“张书记,你天天思念的女朋友来信了。”
张冬生一听到这份消息,心情既紧张又激动,迫不及待的打开信件。但读着读着,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两眼感到晕眩发黑,终于,晶莹地泪水汩汩地他两颊落下,打湿了信纸,染糊了墨迹。
小雪在信里写道:“我这一生最最亲爱的冬生哥哥,不,是凯南哥哥,我现在是最后一次写信给你,我不忍心不回信给你,是怕牵累你,但不写信给你,又对不起亲爱的你。所以,我鼓起勇气要最后一次写这封信,是要给你,也是给我自己的情感一个交待。
凯南哥哥,你知道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吗?我父亲作为恶霸地主被枪毙了,我父亲还不到36岁呀。我亲眼看到那天早上父亲却被一伙人五花大绑的拖走。父亲满脸恐怖,一身绝望,眼含泪水的看着我,我跑上前想拉住父亲,但被他们一脚踢开。刚刚60出头的爷爷奶奶也被当做大地主被批斗毒打。看到父亲被枪毙后,爷爷奶奶找人把父亲埋在了附近山上,两天后他们也投河自杀了。
这巨大的变故也摧毁了母亲。父亲被当做恶霸地方枪决后,我那才35岁、典雅温顺的母亲第二天晚上就被几个农民像牲口一样地争抢,最后通过抓阄被一个老光棍抢了过去。不到一月,母亲也突然因病而亡。当时也有几个人要抢我,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正当走投无路之时,我说我是贫农张凯南的未婚妻,谁敢惹我?在家族长辈的担保下,才免受凌辱。亲人失去了,家庭破灭了,再待在这个伤心之地,我哪有里有什么出路呢?
后来,我在绝望中看到解放军经过醴陵,我就去报名,竟然被录用了。现在,我正准备随部队南下到一个护士学校学习,具体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你出身贫农,又进了大学,将来一定会成为有用人才。而我出身于地主家庭,又有如此遭遇的阴影,我已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如果我和你成为夫妻,一定会影响你的远大前程,所以,我只能就此写信和永别。为了不影响你,看信后请烧掉。
就此,我和你的情感如这将燃的书信灰飞烟灭,我们两个永不相见。曾经最爱你,也曾经为你所最爱的小姐——小雪,泪讫。”
张冬生读罢最后一句,整个人都几乎都像散架了一样站立不稳,不能自持,随后,独自跑到上岳麓山,在冬日萧瑟的草木前,大哭了一场。随后整整一周没有说话,人也消瘦了一圈。
多年之后,张冬生追忆这段青春往事,眼神里仍闪烁着青春的光芒和无尽的遗憾与伤感,甚至深深地自责道:“只可惜人生不能从来。”
这年的深冬,张冬生寒假回家,第一时间就赶到心爱人的小雪家,但一切已经面目全非了,小雪夜已见不到踪影。他曾经与小姐欢愉如蜜的房间,已经住进了农民。唯有地主家旁的山上,添了四座新坟。
外婆告诉他:“我曾经看见过一次小姐,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红的,有气无力,小姐见到外婆后,眼泪汪汪,一声不响地就跑开了。后来,听说有部队经过,小雪小姐就随解放军的护士学校的学生们一起南下了,但我们都不知道,这支队伍究竟去了哪里。”
望着曾经打工也曾带给他无限欢乐的地主家,看着那寒冷冻土的四座新坟,想到小姐遭遇的绝望与痛苦,自己竟不能及时出现施以援手,张冬生伏在地上,又是一阵痛哭。
此情此境,就如孔尚任《桃花扇》中的两句唱词:“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至此,张冬生与小姐晃若阴阳相隔,今生今世,再无音讯。小雪小姐就像她的名字,已如冰雪消融,雪花融化,不见痕迹。
“自此以后,我这一生再也没有见到可爱的小雪小姐,也没有小姐半点音讯。”张冬生教授常常叹息不已。而命运,往往就是这样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