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们家住在村中央的石碾旁。那个时候农村没有动力机械,石碾——这从石器时间一直使用到现代的工具,在农村还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一大早,便有妇女们来到石碾旁排队。推碾的时候最好有两个人,一个人专门推碾,一个人在碾磙后面,一手推着碾棍,另一手拿着笤帚,扫那些轧蹦到碾盘边上的粮食,一圈又一圈地推,碾磙一圈一圈地轧,碎了的粮食又一遍一遍地被过箩,直到不剩下渣子为止。有的人带了半大的孩子来充当帮手,可那孩子淘气,早就跑到一旁去玩了,于是旁边等候的妇女便过来搭把手。在农村这是常见的事情,虽然大家都不富裕,但谁还吝惜自己手上的这点力气呢?推推扫扫,不一会的功夫,便磨好了下锅的米面。
我也爱在一旁看着她们劳动,这劳动并不像在田地里那般出力,大家有说有笑,并不让人觉得生活艰辛,一圈一圈,我看的饶有趣味。石碾,让原本分散的庄户人家,有了一个聚集的理由。排队等候的人们不急不躁,尤其是在初春,空气中还浮着一丝冬天的寒,推石碾的人额头浮上一层薄薄的汗。大家都已经吃过早饭,当家人去地里劳作,孩子在近旁玩耍,她们虽是出来干活,也像是赶集一样,满是喜悦的心情呢。
在妇女们推石碾的空当儿,乡村也在忙碌着。乡村里有什么?土墙、木门、柳树,柳树正抽青,抽得起了烟,在微淡的天色里婆娑恍惚,你走近了细看,却只能看到芽苞。还有河流,河里有水,“春江水暖鸭先知”,白鹅也不甘落后,三三两两,在水塘中结伴闲游。有的自恃美貌,临水而观,梳理起雪白的羽毛。碧水映白鹅,红掌拨清波,真是美,难怪王羲之看到白鹅不惜奉献自己的墨宝。诗人说“造化钟神秀”,但此刻,这质朴的乡村也被造物主青眼相待,化成了一幅最清淡悠远的水墨画儿,形成了我记忆中对美的最初的影像。
有时候下雨,平日里忙碌的石碾突然闲下来了。若是逢了周末,我赖在床上,一会回想自己昨日背过的课文,一会又千里万里地遐思。但是雨声常常把我带回现实,因为听雨滴落在石碾的声音特别美妙。当雨逐渐由大到小,声音也渐由粗犷响亮转为低沉单调,可如果仔细听,还是能发现这节奏是四二拍,一高一低,循环往复。每一滴水对年幼的我而言都是一个愉快的音符,长大后读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诗句,回想起的也是雨滴敲击石碾的声音,顿觉万物可亲。
雨后的乡村空气清净而新鲜,甚至偶有彩虹出现。碾盘和碾磙子被雨水冲刷的光滑闪亮,但是碾盘放佛积劳成疾,一圈一圈的碾压让它的身上形成了一个个凹点,雨后蓄满了水。我们家有一只武功高强的鸡总爱施展轻功,跳到石碾上鹐水,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它还喜欢卧在石碾上,享受温暖的阳光。我妈爱干净,是万万不能容忍这只鸡的所作所为,因此没多久,它就成了我和我弟盘中的美餐了。
现代人,尤其是城里人都讲究吃的健康。我看到有营养学家说,米的营养成分主要集中在米胚和米衣上面,用古法石碾碾出来的米,能最大程度地保留米的营养成分。于是我跃跃欲试,想再去回味一下曾经“舌尖上的乡愁”。
如今,我已经出嫁了,我们家也早就从村里搬到了村头。我去寻它时,静默的石碾还在,但已经积满了厚厚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