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西宁，该天亮了

尽管乘坐了一天的飞机火车，颠簸与单调令我昏昏欲睡，躺下便不想再动，但我还是坚决地调上了早上5：40的闹铃：一是不想改变刚刚养成的早起习惯，二是想趁早晨的一点余暇仔细看看西宁。毕竟，远在东方的家乡，不到6点便已大天亮了。

6点钟准时走出酒店，才发现依然断黑的天空飘着丝雨，迎着晃眼的路灯看上去，像是散漫的细针。按照手机地图上找到的湟水河森林公园的方向，我走进西宁的细雨和路灯里。街面真的像那种电脑游戏中进入的新关口，空旷得让人只剩下想像。眼前的城市像正享受着水洗，乖巧地简化了自己。走过往北的两条街，不用说行人，连一辆车居然也没遇到。

到海晏路就听到远远的水声，远远地甚至飘渺着时断时续，但我知道那是湟水河的欢叫。沿路真的找到一个通向湟水河的水泥路口了！我径直冲过去，任由兴奋变成点点尴尬：前面往下黑黢黢直如猛兽的大口，我要如鱼肉一样送进去吗？无奈地继续往西，无奈地又注视了两个黑得差不多模样的路口，终于到了文苑路往北的一座公路桥。桥上是刺眼的路灯，桥下是黑的水道和响的水声，但由于近似轰鸣的声音，在我的眼里，那水道便好像在清晰地奔跳着。带着稍稍燃起的兴奋驻足桥上二三分钟，桥面上依然没见到一个人，只匆匆驶过了两辆大货车。6点43分，我看看表，看看略微发亮的东天，对路灯里的西宁，又像是对自己说：该天亮了，西宁！

2、一个人的湟水河

又走到一个通下去的水泥路口，天色也没有亮很多，但可以依稀看到小路蜿蜒前往的湿湿的影子，而水声则明显地大了。走下去，就着两侧的黑松林适应了一下眼睛，倒也没想像的那么暗黑了。路向西折去，即使路面一湾湾的积水也无法再拖住我加快了的步子，因为入耳的已不是单薄淅沥的欢叫，变得奔腾而砰湃。夹道黑湿的松林，也像向导般，仅凭直觉我也能知道，眼前是湟水河了。

在入耳的轰鸣声和浅印在微弱晨光的桥影里，湟水河现身的却是黑水河。河的旁边倒有时闪着些许的白光，但远远无法满足我的急切：脑海里已盈满了它的精彩震撼，那黑色里黯黯的水波的跳动，那诱惑了我有半个钟头的简洁的音符！桥影迅速移近，湟水河的身姿蓦然间真切，肤色瞬间也变深绿，应和着我瞳孔的完全张开。脑海中的滂薄汹涌、号怒相轧鲜活在眼前了，胸廓也在打开。那一刹那，真的解锁了心灵久违的激荡和忘我！

桥是那种观景铁桥。沿着阶梯升高，视野一点点开阔起来，天也在变亮。西望湟水河，像展开打湿了的油画了，只是还藏在薄薄的绿纱后面。可以想见冲岸成蜿蜒模样的那些怒涛，更可以想见河中央两处椭圆形的小洲每时每刻的压力。我现在叫它狂浪的湟水河了！它低吼着，慢慢唤绿了两岸，为它的奔放创作铺垫着努力。极目远眺，连它身上的两座形态各异的观景桥，也欣欣然鲜润着亮了起来。

望不到尽头的湟水河，和快到7点半的时间，让我不及思索沿河向西逆奔而去。雨已完全停了，天也几乎要全亮了，那些松树早已脱去了黑衣，像在静静地聆听又像在默契着陪伴，丝毫不理会耳畔像要吞噬它们的轰鸣。时而穿行林中，一度是晨光中饱满起来的阔叶树，甚至大片大片的扶桑花，但却只能拖慢我一丁点的步伐，因为谁也挡不住我倾心于已然清晰和奔腾的湟水河了，似乎真的怕辜负了壮观的湟水河对于我一个人的表演哩！

3、沿着公主的足迹

西宁到湟源的几十里路，除见识了因近几年稍稍丰沛的雨水让黄土染绿的植被，并且惊讶于背阴侧山梁的植被却远远丰茂于向阳一侧，眼前乏善可陈的景物，匆匆地抛在身后了。这样懒散到西行越过湟源县城，往南纵深时却忽然从车窗里看到了远处的雪山，与天边云朵纠缠在一块的雪山。

真得感谢那远远的、随着云彩变幻忽而闪光的雪山冠。当然它只是唤醒，它想像不到接下来我的兴奋和惊叹，为扑面而来的满目的绿！车窗外的山已经换了形状，缓慢而优雅地舒展，大方地反射着遍身的绿色。四下张望，满眼是绿绸般的绒毯随着地势蜿蜒逶迤开去，视线竟变得无所适从无法聚焦。远处悠闲地吃着草的三五头牦牛，便是这宁静草原里的一点动感了。车子泊进日月山，满载我们的希冀和迫不及待：与草原的亲密接触！多么令人陶醉的场景啊，远方除了晶莹的雪山，四望如一尽是连绵起伏的绿缛，蓝蓝天空中白云也像点缀了绿的影子，暖暖地飘浮着。脚踩苏软的草地，满口大自然的气息，满怀豪迈透心的快意，我们也似乎融为绿色的一分子了。

据朋友介绍，日月山是文成公主远嫁吐蕃的“交马赤岭”，中原和吐蕃的使者必须在此换乘对方的马方可踏入异域土地。传说中她的思乡泪水为我们留下了美丽的公主泉和倔强地从东流到西的倒淌河。公主泉被多彩的经幡旗装饰包围着，站上唐蕃古道望过去，真的像望眼欲穿的少女。沿着一路上行的唐蕃古道，座落着文成公主纪念馆和神牛雕塑，以及高高耸立的文成公主塑像：身着华贵披风、怀抱通灵宝镜的文成公主，站在回望石的前面，这传说中她最后一次流泪回望故乡的地方。古道旁边的浮雕和山顶日月亭的壁画，刻画了她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团结毅然进藏的壮举。沉重的历史，和平的责任，我们该怎样膜拜这位伟大的女性啊！

穿过日月山，两侧远山一路守护的，便是悠悠白云下平坦广阔的草原了，向西北一直延伸到青海湖畔。一路前行，像整个世界突然平静下来，任由绿色向前漫淌开去。但也不断闪播着插曲，那是偶尔动辄上百头的牦牛群，闲适而骄傲地掠过我们惊诧的眼神。

4、震撼，只有震撼

终于看到青海湖的影子，像横在前方的一柄深蓝的长剑，横在淡蓝色的天际和广袤的绿缛之间，而剑指东北方向的雪山云天。迎接着我们的渴盼，它慢慢地展宽，又变了缓缓升高的云梯，把我们的目光一点点地抬高。朋友告诉我们，初见青海湖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而我叫它天河的感觉：它从远而近自高而低向我们斜倾过来。再近点，再近点，四周连绵的群山识趣地退向更远，静静的湖面却近到我们的右手几可触及了，如一匹无边无际蓝色的锦缎，又如一颗展开胸襟的高原蓝宝石。

下车进入二郞剑景区，追到湖边，再也按捺不住对于大美青海湖的惊喜和震撼了。我赞美过天的蓝、海的蓝，但今天它们不得不逊色于青海湖的蓝了：它更蓝得深湛，蓝得晶莹，蓝得纯正。它平静地蓝着，有着大海的若谷虚怀，却脱去了大海激荡的影子。它清澈地蓝着，清得能一眼望穿。湖水蓝盈盈地摇曳，像云锦上泛着微微的涟漪，又像一只只美人的臂膊，轻灵地拨动着琴弦。极目远望，它又兀然变得伟岸，演绎成磅礴阳刚。它无意掩藏历史的厚积与广博，却在刻意藏敛着锋芒，从不卖弄它的浩瀚缥缈和波澜壮阔。在恍若仙境的湖边，心胸被荡涤得空明，仿佛被这恬静而安详的湖面、舒缓而温情的柔波所融化，化为一滴湖水，化为这壮美书卷中的一页……

下午踏上恋恋不舍的返程，朋友选择了从北路绕海晏县城回西宁。绕湖向北，蓝色的青海湖始终在左面伴行，牵领着迷恋它的点点海鸥、群群牦牛，与金灿灿的油菜花海。行不远，我们便体会到朋友的体贴和苦心了，那是我们的又一份惊喜：越过一条分界线，我们一步踏入了与草原紧密相接的大片沙漠！太阳下，连绵起伏的沙丘闪耀着黄色的光亮，与远处的湖水、天际浑然一体。从朋友的介绍我们知道，这其实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沙漠，是由于青海湖水位的逐年下降和沙垄突出水面接受风沙堆积而成的大片沙丘。但对于我们这些远方的来客，却是大大地惊喜了一下。

夕阳斜斜地映在湖面上，我们要继续不得已的归程了。带着大美的、柔美的、壮美的青海湖的万般馈赠，那些动心的震撼，在升华中已挥洒成澄净和超然。依依不舍的回望里，浮在湖面的雪山显得朦胧暧昧，而草原却更绿得耀眼了，迎着阳光的余晖，草地把远天也映绿了。告别了蓝的湖、黄的沙，迎接我们的是又一片绿的海洋……

（201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