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媒介即隐喻 ②
语言无愧为一种原始而不可或缺的媒介,它使我们成为人,保持人的特点。事实上还定义了人的含义。我们对语言的了解使我们知道语言结构的差异会导致所谓世界观的不同。人们怎么看待时间和空间,怎么理解事物和过程都会受到语言中的语法特征的重要影响。
如果我们考虑到在语言之外还有如此丰富多样的会话工具,我们就不难想象不同文化在世界观方面会存在多大的分歧。虽然文化是语言的产物,但是每一种媒介都会对它进行再创造——从绘画到象形符号,从字母到电视。和语言一样,每一种媒介都为思考表达思想和抒发情感的方式提供新的定位,从而创造出独特的话语符号,这就是麦克卢汉所说的媒介即信息。
信息是关于这个世界的明确具体的说明,但是我们的媒介包括那些使会话得以实现的符号,却没有这个功能,他们更像是一种隐喻,用一种隐喻但有力的暗示来定义现实世界。
不管我们是通过言语还是印刷的文字或者是电视摄影机来感受这个世界,这种媒介-隐喻的关系为我们将这个世界进行着分类,排序,构建,放大,缩小,着色,并且证明一切存在的理由。
媒介的独特之处在于,虽然它指导着我们看待和了解事物的方式,但他的这种介入却往往不为人所注意。我们读书看电视或看手表的时候对于自己的大脑如何被这些行为所左右而并不感兴趣,更别说思考一下书,电视或者手表对于我们认识世界有怎样的影响。
字母带来了人与人之间对话的新形式。人们说出的话不仅听得见,而且看得见,很明显语音的书写形式创造了一种新的知识理念,一种关于智力,听众和后代的新认识。
柏拉图在《第七封信》中写道:“没有一个有智力的人会冒险用语言去表达他的哲学观点,特别是那种会恒久不变的语言,例如用书面的文字记录下来。”他对此进行详细的阐述,他清楚的认识到用书面文字记录哲学观点,不是这些观点的终结,而是这些观点的起点,没有批评,哲学就无法存在,书面文字使思想能够方便地接受他人持续而严格的审查,书面形式把语言凝固下来,并由此诞生了语法家,逻辑家,修辞学家,历史学家和科学家——所有这些人都需要把语言放在眼前,才能看清他的意思,找出他的错误,明白他的启示。柏拉图深知这一点,他知道书写会带来一次知觉的革命,眼睛代替耳朵,而成为语言加工的器官。
把诸如文字或者钟表这样的技艺引入文化,不仅仅是人类对时间的约束力的延伸,而且是人类思维方式的转变。当然,这也是文化内容的转变。
在学校里,老师非常正确的告诉我们,隐喻是一种通过把某一事物和其他事物做比较来揭示该事物实质的方法,通过这种强大的暗示力,我们的脑中也形成了这样一个概念,那就是要理解一个事物,必须要引入另一个事物:光是波,语言是一棵树,上帝是一个明智而可敬的人,大脑是被知识照亮的黑暗洞穴,如果这些隐喻不再有效,我们一定会找到其他适用的:光是粒子,语言是一条河,上帝是一个微分方程,大脑是一个渴望栽培的花园。
但是我们这种媒介-隐喻的关系并没有如此明了和生动,而是更为复杂。为了理解这些隐喻的功能,我们应该考虑到信息的象征方式,来源,数量,传播速度以及信息所处的语境。
要想深刻理解这些隐喻,我们确实要费些周折。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意识到我们创造的每一种工具都蕴含着超越其自身的意义,那么理解这些隐喻就会容易多了。例如有人指出,12世纪眼镜的发明不仅使矫正视力成为可能,而且还暗示了人类可以不必把天赋或缺陷视为最终的命运,眼镜的出现告诉我们,可以不必迷信天命,身体和大脑都是可以完善的。
即使是显微镜这样不常用的仪器,也包含了令人惊讶的寓意,这种寓意不是关于生物学的,而是关于心理学的。通过展示一个肉眼看不见的世界,显微镜提出了一个有关大脑结构的解释。
如果事物总是不同于它的表象,如果微生物不可见的隐藏于我们的皮肤内外,如果隐形世界控制了有形世界,那么本我,自我和超我是否也可能不可见的隐藏在某个地方?精神分析,除了充当大脑的显微镜之外,还有什么?我们对于大脑的理解,除了来自某些工具所产生的隐喻之外,还有什么途径?我们说一个人有了126的智商,又是怎么回事?在人们的头脑里并不存在数字智力,也没有数量和体积,除非我们相信它有,但为什么我们还要相信他有呢?是因为我们拥有了可以说明大脑情况的工具,我们思想的工具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自己的身体,有时候我们称自己的身体为生物钟,有时候谈论自己的遗传密码,有时候我们像看书一样阅读别人的脸,有时候我们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意图。
伽利略说,自然的语言是数学,他这样说只是打个比方。大自然自己不会说话,我们的身体和大脑也不会说话。我们关于大自然以及自身的对话,使用任何一种我们觉得便利的语言进行的,我们认识到的自然治理人类动机或者思想并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而是他们在语言中的表现形式。我们的语言即媒介,我们的媒介即隐喻我们的隐喻,创造了我们文化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