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一个午后,我在夫工作的宿舍里正读着书,《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有些凄凉,我一边读书,一边记下黑塞的语录: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
这与我悠闲的假期生活无关。关于克林索尔,关于黑塞,是在放暑假之后为了充盈闲散生活所淘得。
夫洗完在宿舍的最后一次衣服后,上下午的班去了,之前吵闹的宿舍立即静了下来。
都放暑假了,隔壁的宿舍里也没有人了。整个六楼前后左右的走廊及这栋楼的宁静,都属于热爱工作、不愿休假的夫和几个领导。拗不过他的执着,我做了陪伴上班的角儿。
他要出门上班,又怕丢下我一个人在宿舍太无聊,提议让我和他一起去山下的办公室坐坐。我说:“不去,我不看戏。”
随即,我和夫都笑了。他笑我有才,我笑自己脱口而出的不礼貌。
人生这场大戏,我们每天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夫的宿舍建在半山上,前面是现代文明的教育圣地,有标准的足球场和篮球场,有修建别致、宽敞的教学楼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教育精英。为了圆一方教育的美梦,他们或陌生,或熟悉,都聚集在云龙山下来了。在这个寓为“九思”的地方,正在为培育栋梁之才热火朝天的努力着。

宿舍的后面是一个两开窗,推窗而望,外面全是山林。夫洗衣服时,我倚在窗边看山。夏天的山林郁郁葱葱,茂盛繁荣。屋里全是“哗哗哗”的自来水冲击衣服的声音、我和夫的谈话声,窗外山林的声音自然就听不到。
当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时,当我正在读着克林索尔时,当我的情绪随着克林索尔的遭遇,正压抑、紧张、绝望时。“哥哥,酒醉!”的声音,“叽叽”的召唤声把我拉回了二十一世纪的这个夏天。窗外茂密的树林里,很多种不同声音的鸟鸣正在此起彼伏,悦耳的和鸣从窗棂传来,应和着夏日午后的阳光。
开始时,我没怎么注意到它们的叫声。渐渐地,这些悦耳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膜,把我从西欧瑞士的湖边拉到了大方的云龙山脚下,从1919年一战后的孤寂拉回了2025年的中国乡村。
鸟鸣依旧,悦耳动听的鸣叫把我引到窗边。外面的山林密不透光,鸟儿们长什么样我根本看不到。从它们的声音,我知道至少有三四种鸟儿。
在云贵高原的夏日午后,它们在文明的边缘,依然悠闲自在的生活着。生命的勇敢和坚强在告诉我们,自然与人类正在一步步走向和谐。
在我工作的学校,由于学生的午餐是送到教室来吃的。一个个午后,当我们正在上课时,偶尔会有觅食的鸟雀跳到教室门边,再一步步探进,一口口啄食。地上有孩子们遗落的饭粒,每当鸟雀寻来,我定会放低上课的声音,用手势或眼神示意孩子们屏住呼吸别出声,不要惊动了正在啄食的鸟雀。
一个博主搬到钟南山后,她时常在院子里的矮桌上放一个盘子,盛上米或饭粒,也时常把正在腐烂的水果放在院子的桌上,任凭鸟雀们前来啄食。很多时候,她甚至停下手里的笔或书,不再劳作,静静的坐在院子里,看鸟雀来去自由。
多会享受生活的啊!每当我看她悠闲的享受这种和大自然的独处时,就会不由自主的感叹。我甚至会想,假如有一天我心无旁骛了,也想在梨花坞有个泊雅的小院,更想在钟南山租下一个自己的家。或许,瓦尔登湖以及北欧的深山,都是我理想的心灵居住地。然而此时此刻,我又何尝没有享受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呢?
夫经常住在自己的宿舍,他或许早已感受到躲进小楼后的安静与清闲。洗衣服的时候,他突然冒出来一句:何其有幸,我们住的地方似山间别墅,像世外桃源。
这的确是一片不可多得的净地。山林幽幽,山风起伏,山鸟啁啾,多静谧啊!
好胜的一只什么鸟叫得更清脆了,它是听到我的笔尖“沙沙”的声音了,还是在责备它的孩子窜到了人类的窗棂,怕有危险了?
“哥哥,酒醉!”声音缓慢绵长,一点也不急躁。“叽叽”、“啾啾”的鸣叫却显得急促。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离现在很远很远,一百多年前的瑞士山林,在乡村散步的黑塞,他的耳朵里听到的,也有这样的天籁之音吗?
长久的战争削减了战士们的锐志。当他们重新获得自由,回到自己的家园时,亲人早已不在,曾经的家也成了废居。也正是这样,克林索尔在无尽的恐惧与孤寂中,在内心空虚、无法排解的压抑中,选择了逃走。然而何处又是他心灵的居所?
最后的夏天,他努力画画,恣意酗酒。他用明黄渲染满目萧条的战争残迹,用酒精的迷幻麻醉没有归宿的灵魂。在完成《自画像》后,克林索尔走了,故事也戛然而止。

二十一世纪的这个夏天是明媚的。此时,外面阳光灿烂,中午洗涤的衣服、床单正在前院的烈日中脱水消毒,到傍晚就将吸收到很多温暖的阳光。尽管现在用不着马上使用,储存的阳光在秋冬时节也还有所保留。
夫在山下还在工作,急性子的他一向叽叽喳喳,喋喋不休。这样静谧的宿舍生活和窗下山林的群鸟和鸣,他是否听到?可否喜欢?
很庆幸有这个独处一室的下午,才会听到如此琴瑟和鸣的乐曲。
不看书了,难得如此机会,那就静听山林的合奏,慢享午后这一林的灿烂阳光吧!
我临时想,今天晚上,要不要就住在这儿?午后的鸟鸣如此动听悦耳,清晨的山林是不是更加丰富多姿?可惜一到开学,校园里上课、下课的声音和各种广播的吼声都胜过山林鸟儿们的鸣叫声。那时,它们会喜欢现代文明的读书声?还是更热爱无忧无虑的山林之乐?
我曾想翻越楼下的围墙高坎,去山林那边游历。我喜欢山林的纯粹和没有纷扰的自由。可是一旦去了,鸟儿们会喜欢吗?还好这一楼住着的,都是儒雅的教育者。何况,他们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下的教学楼里工作。如果住的是另一群庸夫俗人,整天吵吵闹闹,鸟儿们又会情何以堪?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个午后,暑热中的山林和山林里“啾啾”的鸣奏声治愈了我的心灵。在自然与文明的和音中,让我独得山林之乐,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