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信说:“跑了就跑了吧,快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说着走上前帮章微明检查左臂上的伤。
章微明向后退了两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臂,摇摇头,意思是“不要紧!”
那白衣公子看着卫茗,没说什么,从袖口里拿出一方纯白的手帕,走到章微明身边将手帕牢牢系在其伤口上。
“先止血。”一边绑手帕一边说了三个字。
绑好了之后,白衣公子又走到马车那里,在箱子里翻找着,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打开嗅了嗅,然后点点头。
他走过来,将带血的手帕取下来,也不跟章微明说什么,轻轻卷起章微明的袖子,把小瓷瓶里的粉末慢慢洒在伤口上,然后再把那方手帕缠绕在手臂上。做完这些,白衣公子才退后几步,缓缓施礼,说:“冒犯了!三七止血功效不错,先止血。”
李维信在一边饶有兴味看着院子里的这俩人,怎么就觉得这俩人的气质那么相似呢,生人勿近胸怀坦荡荡。
“萧兄,别来无恙!李维信施礼。
“李兄,又见面了。”萧远道。
“萧兄,你怎么在东川?”
“尾随这些人来到这里。”
“哦,这些人是何来历?”
“不知。这些人原本在越秀,他们形迹可疑,因此尾随至此。”
“萧兄依旧在越秀寻找章家公子的下落吗?”
萧远微微颔首,没说话。
一旁的章微明终于明白眼前的人是萧远。当他听到萧远一直在寻找自己时,章微明的眼眶有点湿润,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呢!抬眼看向那个依旧着白衣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是满腹心事的样子,表面的淡然牢牢包裹着孤独的心,长高了好多,也瘦了不少,更加俊逸非凡了。章微明暗暗打量着萧远,想要把眼前的这个少年与幼年初见时的少年,还有那个在无相阁的夜色中舞剑的身影重合。萧哥哥一直没变啊!章微明心里暗喜。
“卫茗!”李维信打断了章微明的思绪。
章微明抬头看到两个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卫茗,你出宫是奉命办事吗?”李维信问。
章微明点头,取出那块苍璧递给李维信。李维信看到苍璧脸色霎时间不好了。李维信当然认识这苍璧,这是大哥李维诺的信物,那么这次的差事摆明了就是要让卫茗丢了性命。大哥自从从南丹回来,性情让人捉摸不定,难道是南丹的舅舅又动了歪脑子,让大哥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李维诺决定立刻回宫,将此事告知母亲。还好母亲让自己一直盯着卫茗,否则卫茗今日便是有死无生了。
“萧兄,我需要回王宫禀报今日之事。萧兄可要同去?”
“李兄,这四人的身份尚未弄清楚。”萧远指着廊柱上绑着的那四人。
李维信差点儿一着急忘记这几个人了。他们三人走近那四个杀手,看着四人已经从昏迷中醒来。李维信开口:“你们为何要杀卫茗?”其中一个说,“奉命行事。”“奉谁的命?”那人却不吭声了。
“既然是杀手,又不肯说主子是谁。干脆将他们杀了吧!如此,以后便不能再害人。”萧远说着,抽出长剑刺向那个说“奉命行事”的人。
“你们不能杀我!”那人闭着眼睛喊出声。“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大公子的侍卫!”
萧远本来就是要吓唬这人,长剑立刻回鞘。现在大家都知道这四人的主子是谁了。
李维信真的很难接受,大哥李维诺尽然让四个杀手刺杀卫茗,卫茗只不过是个越秀来的小丫头,与大哥无冤无仇,却差点死在大哥手中。李维信对李维诺的行事作风十分气恼。
“你家主子为何要杀卫茗?”萧远平静地问。
“不知。主子只吩咐我们四人在此等候来取药材的人,并且务必将其杀死。”
“你们不是东川人。”萧远道。
那人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然后自觉说错话了,赶紧闭嘴。
“你们从越秀到东川,奉了谁的命?”萧远问。
那四人惊了,这人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他们不可思议的表情写在脸上,看着萧远。
“你们应该是南丹人。”萧远盯着这四人的脸,继续说。
“不出所料,你们是南丹国主派出来的。在越秀的任务没有完成,便让你们到东川完成另一个使命。我说得可对?”萧远问。
廊下那四人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没能逃过这白衣公子的眼睛,也就放弃抵抗了。
“公子,我们的确是南丹人。奉命去越秀偷盗御风,尚未得手,又接到命令来东川投入大公子麾下做侍卫。大公子说要看看我们能耐如何,让我们在入宫前帮他完成这次的任务。”
李维信听到此处大吃一惊。难怪他们说是大哥的侍卫我却不认识,原来是从南丹来的人。大哥竟然私自接受南丹人做自己的侍卫,父亲知道了一定大发雷霆。母亲难免也要被大哥牵连。
“萧兄,还好有你,才弄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你与我一同回宫可好?这件事情不能瞒着我父亲,我必须尽快回去禀告。”李维诺道。
“也好。”萧远点头。
“你先回宫,找些兵士来押解这四人。我跟卫茗在这里先看着他们。随后进宫。”萧远说。
“如此,我先赶回王宫禀告父亲。”李维诺告别二人离去。
“原来你就是卫茗。”李维信走后,萧远说。
章微明从刚才起就一直盘算着是否要找个机会告诉萧远自己是谁。可是自己一身女子打扮,真是羞于启齿。于是决定暂时先不表明身份。
章微明听到萧远的话,随即抬头,在冬日的寒风中,仰起脸,粲然一笑。
萧远恍了神,这灿烂的笑脸为何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陪他看夕阳的小孩,七八岁的小孩,手里拿了半块松仁酥,塞到了他的嘴里,笑容明媚了那个冷风瑟瑟的秋天。
眼前分明是个容颜秀丽的女子,萧远不禁暗自责怪自己的胡思乱想。按下纷飞的心绪,萧远又说:“看过你的身世,父母双亡,有个姐姐。”萧远顿了顿,看到“卫茗”在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一位故人,亦是父母双亡,却是孤身一人留在这世上。”萧远抬头望着空中远去的一只孤鸟,神色黯然。
章微明明白萧远说的故人便是自己,想到自从父母双亡之后,一路逃亡至东川王宫的艰辛,神色也是黯然。
萧远注意到“卫茗”的神色变化,知道自己提及故人的身世,也让眼前的小姑娘思及家境的变故,不由得内心有些抱歉。
“故人与我虽交往时间不长,但是与他相处的那段时光让我记忆深刻。或许人在世间的一切遭遇都是因缘。因缘不就是一些偶然因素凑到一起,遇到了那个人、那件事吗?他曾不着痕迹替我解围,他曾安安静静陪我看日落,他也曾夜间随我上山观景。那时候还是小孩子,夜间能有什么景,又能看得清什么景。夜间山路难行,他自己不认路,差点儿丢了他。好因缘不易得,珍惜这种因缘是因为他好,起码对我来说他很好。因此,我珍惜这种缘分,我们似乎是偶然相遇才会有让我珍惜的因缘。这些年一路行走,边走边想,这种因缘如此之深大概是前世的因果吧,不然何以解释无论如何我都放不下。缘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我始终相信故人与我因缘未了,所以才会如此执着。那时,我其实被很多人嫌弃的,大概因为是个胖子的缘故吧,可他似乎从没注意到我是个胖子,是个不大招人喜欢也不大喜欢招惹任何人的胖子。”
章微明继续静静听着。
“当我发现找不到他时,我有些慌乱。他还那么小,起码在我的记忆中他是那么小,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年龄,却在失去父母之后消失了,不见了,遍寻不着。我猜想,他应该是躲起来了,因为我相信,凭借他的智慧,不会被有心人找到。我也相信,别人找不到他,我能找到。可是,找了整整一年,依旧音信全无。”萧远有些颓丧。
章微明这才了解为何偶尔听到别人闲谈,说是牧云大公子会出现在很多地方,却从来不说在干什么。这位大公子太惹眼,走到哪里都会有闲人看过来。江湖流言蜚语便传开来,一说这大公子在游历各国,以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历练本领;一说他是奉父命寻宝,还有传言说牧云大公子是在追寻自己心仪的女子。章微明现在才知道,会在东川见到萧远,是因为萧远得到一丝自己的消息便会赶去考证,他一直在查找自己的下落,也一直在帮忙找出安泰河畔惨案的缘由。
章微明不愿意萧远继续费力寻找自己,也不管什么女装还是男装了,也不论什么面子了,走到萧远面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刚开口,一片嘈杂声盖过了章微明的声音。
“快,将这些人带走!”一队兵丁冲进院子,领头人过来跟萧远见礼。
萧远刚才似乎听见“卫茗”说话了,可是他不确定。他还弄不清楚是否自己听错了。当他看到卫茗郑重走到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的眼睛时,他有一种错觉,觉得这双眼睛他很熟悉。怎么会呢?他萧远从未认真看过任何一张女子的脸,眼前的这女子何以让他有熟悉的感觉?这女子明明是个哑巴,为什么他会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是错觉吗?
“大公子,我等奉命押解这四人去往王宫。”为首的兵士说。
“好。”萧远摇摇脑袋,不再继续刚才的胡思乱想,他一向清冷孤寂,不希望任何人打乱他的思绪,这个“卫茗”也不可以。
萧远神情如常,转向章微明,说:“我们去东川王宫吧。”
章微明暂时不能告诉萧远自己的身份了,只能作罢,低头跟在萧远的身后。
东川王宫如是殿内,李子墨脸色铁青,背着手在殿内踱步。李维诺跪在殿中央,脸上写满了不服。林璃站在一旁,一会儿看李维诺,一会儿看李子墨,想开口说却是不能,担心一开口事情会更糟糕。李维信站在林璃的旁边,低着头,不说话。大殿里寂静无声,连喘息的声音都是小心翼翼。
宫人来报,说萧家大公子萧远到了,四名杀手已经押在殿外。李子墨开口邀请萧远进殿。
萧远带着章微明走进殿内,看到了李子墨、林璃,跪着的李维诺和站着的李维信。
“见过叔父!”萧远施礼。章微明也施礼。
“阿远请起。阿远,维信回来跟我讲,你跟着四个南丹杀手到了东川,发现他们要刺杀卫茗,可有此事?”李子墨问。
“确有此事。侄儿得到消息,越秀王宫内有人见过任戈,因此赶去越秀,却在越秀王宫外发现这四人形迹可疑。于是侄儿一路追着他们到了东川。却没想到遇上他们四人对卫茗痛下杀手。”萧远回道。
“这四人可曾说出他们为何要刺杀卫茗?”李子墨问。
“他们言说是奉大公子之命刺杀卫茗。”萧远看向李维诺,也是一脸疑惑,不明白这个卫茗是如何得罪大公子李维诺的。
“你听到了?究竟为何要杀卫茗?”李子墨厉声怒喝。
林璃听到萧远的回话,脸色一阵惨白,一只手不自觉抓住了胸口。“好险,还好让信儿一直暗中保护,还好萧远及时出现,否则…”林璃一阵后怕,又一阵怒气上来,走到李维诺身前,责问:“诺儿,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卫茗,她只是个小姑娘,与你无冤无仇!”
“哼,小姑娘,还是个会武功的小姑娘,还是个越秀来的小姑娘!是越秀,让父亲对我天天责骂,是越秀,让父亲母亲之间有了嫌隙,是越秀,让我名誉扫地,难道我不该讨厌越秀吗?这个卫茗,哪里有一点侍女的样子,我要罚她,她竟然用武功躲避惩罚,那好,就让她表现一下自己的武功有多强,去跟那些杀手去较量一下,有何不可?”李维诺的不满终于也爆发了。
“一派胡言!”李子墨大怒。“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责任吗?你身为大元帅,临阵退缩,没有尽职;没有命令,私自下令伤人,目无法纪;出事后推卸责任,极力维护自己,毫无担当。为父责罚你,目的是让你反省自身的问题,你却还是不知悔改,反而将一腔怒气转到越秀。为父且问你,阵亡的那些将士为谁所杀?越秀的国主和夫人为谁所杀?你回答!”
李维诺不得已,答:“东川。”
“好,很好!换作是为父与你的母亲为越秀所杀,你当如何,东川人会如何?”李子墨问。
“自然会怨恨越秀。”李维诺言道。
“照这样说,越秀怨我东川恨我东川有何不对?倘若章家小公子要找我东川复仇,有何不可?!”李子墨质问。
李维诺沉默了。
“如今,章家小公子杳无音信,萧家大公子一直在外寻找,期望章家微明平安无事。我李家和牧云萧家,还有越秀章家自立国之初便同气连枝,亲如一家,如此才能四海升平百余年。去年事发之后,你不思如何查明真相,却在这里寻越秀的晦气,寻一个越秀小女子的晦气,可有一丝未来国主的风范和肚量?!”李子墨继续质问。
李维诺无言以对,眼神看向萧远。冷冷说了一句:“萧大公子不是一直在外寻找章家小公子吗,为何会在东川出现?难不成那章家小公子在我东川?我就奇怪了,为何你就对这章家小公子如此上心,不辞辛劳走遍四海寻访他。你这做派颇受我父亲喜爱,倒显得我的所作所为更加不堪了,对吗?你要寻找的那章家小公子倘若在我东川,一定是来寻仇,若被我发现,定然对他不客气!”李维诺想到若非萧远插手,卫茗不可能逃过那四个杀手的手段。就此也就对萧远生出了愤恨之意。
萧远听到对章微明不利的言语,目光犀利看向李维诺。随后又收敛心神,看向李子墨。李子墨被李维诺气得够呛,指着李维诺喝到:“逆子,不知悔改,还大放厥词。为父百年之后,这东川万不可交到你手上。”李维诺本来就对李子墨的那一句质问难以接受,再加上这一句,更让他愤怒。无论如何,他是东川国主的长子,是未来东川的继承人,难道父亲真的对他失去信心了吗?难道自己未来国主的地位不保了吗?想到这里,李维诺不禁将视线看向李维信,眼神的敌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