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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是一位很有气质的女人，三十四五岁，还是三十七八岁，我不得而知，只知未到中年。精致的妆容，掩盖了岁月的痕迹，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她，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出门。
我清楚地记得，三月二十八号上午，主人把我们兄弟姐妹七十多条小金鱼，摆在县城的古会上想售卖。来来往往的游人如织，从我们身边慢悠悠地经过。如果有人被我们的颜值打动了，会停下脚步，或弓腰，或下蹲，品头论足一番。我超级自恋，总以为他们的目光在追随着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主人把我们划分三六九等，分别装在三个精致的塑料盆中。炎热的天气幸好有氧气互换，我们可以在里面自由活动，摇头摆尾，在游人面前尽情展示自己最拿手的舞蹈。
出门前主人念念有词：从鱼苗到小金鱼，她的使命已完成。等待下一任主人领回家，换个新的环境，也是一番成长的历练。像拜师学艺一样，到了该下山的时候。
人类总以为，我们的记忆只有3秒或7秒。经过科学家的反复实验，我的同类有的竟长达三个月的记忆、还有的更过分，长达五年之久。
今天艳阳高照，川流不息的人群，让空气变得稀薄。看着走马灯似的人流，一双双脚从面前移动，我想象着新主人的样貌。男女老少都可以，只要对我好就行。
“买几条鱼吧，养在院子的瓷盆里，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派上用场。你看这小金鱼多好看，赏心又悦目。没事了，你也可以搬个小板凳观赏。”
有人在夸我，呵呵。脚蹬一双足力健的中年大叔走上前，他俯身瞅着我们这些活蹦乱跳的小可爱。
“还是算了吧，听说拿回家养不活。”一旁的大婶，连忙阻住大叔的心血来潮。
此话一出，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软趴在了水盆里，身体瞬间被抽离。
望着越走越远的背影，我不再抱有任何幻想，随着兄弟姐妹们，一起载歌载舞，吸引游客的青睐。
大概两小时后，让我印象深刻的足力健，又停在我们面前，蹲下身子。从他脸上丰富的表情，我知道有戏了。
“老板，这鱼怎么卖？”我的主人一看有客到访，早就迎上前来。
“大号的小金鱼两条10元，中号的小金鱼三条10元，小号的小金鱼五条10元。”主人一一介绍着，笑容可掬的样子我喜欢。
“那就中号的小金鱼来三条。”
“好嘞。”
我在中间的盆子里欢乐着，听着浑厚的男中音，立马喜欢上了他那带有磁性的歌喉。
一个小小的漏网，递到了大叔的手上，他开始选择自己心仪的中号小金鱼。
主人用小盆舀点水， 大叔把选好的三条小金鱼倒扣在盆子里。
两条通体鲜红的小金鱼是我的两好姐妹，一条全身金色的就是本尊我。被女主人装入手提袋后，大叔挂在了电摩车头那块的挂钩上。
大叔推着电摩，随着人流一步一步往前挪。后面跟随朴素漂亮的大婶，手提凉皮和麻花。从夫妻俩的对话中得知，一份是买给公婆的。听说家里老人最喜欢凉皮就着麻花，一吃吃了好多年。大叔熟悉，大婶更是明了。每次赶会逛集，老人轮不轮流自家照顾，都会买来这两样爱吃的东西。
一路上我都在思索，新主人的家会是什么样子，我的游泳池够不够宽敞。每天和兄弟姐妹挤在一起，天天都似在赶集。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是我一直的夙愿。
四十分钟后，电摩停在了一扇蓝色的铁门前。大叔的家以蓝色为基调，蓝色的门窗，蓝色的水晶吊帘，白色的墙壁，这样的氛围是大婶喜欢的格调，也是她两年前休假在家，一点点翻新的结果。大门口两边的花花草草，在风中频频招手，仿佛在欢迎我们的加入，成为家庭的一份子。
两层的小洋楼，和周边建筑相得益彰，处处透着惊喜和神秘。
大叔回家的第一时间，把那闲置的干净瓷盆蓄满水，暴晒在太阳下。
我和两姐妹暂时被挂在了院子葡萄树下，等候着水温的上升。
仰头，真是奇了怪了，正值季春，不应该枝繁叶茂，怎么回事，光秃秃一片，恍惚间走进了冬季，虬枝乱长，入目萧条。
大叔怕我们三个小可爱在太阳光下刺眼，摘几片叶子当做披风。
我越过披风，鼓起了腮帮子，睁圆双眼，终于在虬枝乱长的枝条间，觅到了一丝绿意。在葡萄树主干的顶端，一小段伸出的侧枝上，冒出了嫩绿的芽，劫后余生的一丝希望。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植物失去了光合作用就会出现眼前的景象。以后有机会，再深究。我想，大叔会告诉我的吧。
没想到，大叔和大婶的一番对话，让我找到了答案，引出了一段佳话。原来葡萄树生病前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大婶拍给儿女的视频为证。事情是这样子的，去年夏天，大婶儿子放假回家，看到自己的母亲在厨房做饭，后背湿了一小片，心疼不已。开车去了镇上，买来防晒网。从二楼檐子一直拉下来，盖住了院子，盖住了厨房。清凉一夏，葡萄树在防晒网下，捂了整整三个月。人家树上的葡萄熟透了，几乎吃完了。大婶家的葡萄依旧绿油油一片，她想可能少了光照，那就再等等吧。又过了一段时间，家里只有大婶和公婆三人，给老人剪了几串葡萄洗干净，放嘴里一咬，不仅酸，味道还怪怪的。一架葡萄，在失去了阳光的滋润，算是彻底废了。
不过，院落的桂花长势喜人，墨绿色的叶子，树冠足有两米见方，高度越过了二楼阳台。今年会有花事诉于笺嘛，我期待着桂花飘香的惊喜。
大叔领我们回家都五个钟头了，时间过得飞快，躺在温暖的水床上，一个劲地翻着跟头。大叔精心布置了一番，里面放了一堆小石子、贝壳、海螺，貌似还原了自然状态下的水底世界。
小石子是大叔和大婶每次出行，带回家的纪念品。贝壳和海螺是大叔的儿子和媳妇，去年蜜月旅行在广西的涠洲岛，沙滩玩耍的战利品。
来到了陌生的环境，遇见了贴心的大叔，我们三个上串下跳，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
夜深了，看着大叔房间的灯熄了，我们也玩累了，该是休息的时候。
大概凌晨三点，我被一阵骚动惊醒，一只大黑猫趴在瓷盆边沿，正在虎视眈眈。
大叔和大婶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场无硝烟的战争拉开了帷幕。
看着两姐妹四下乱窜，我拼命地钻到水底。身子贴在盆底，像壁虎紧紧粘在墙壁，更像水蛭吸附在水中的小腿肚一样的牢靠。
一双眼睛发着绿光，在等待着最佳时机。游累了，落在后面一姐妹，一口进了大黑猫的肚子。另外一姐妹挣脱了束缚，只留下了半截断尾。由于惊吓过度，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身上还有两处抓痕，我仔细检查过。
一个晚上的变故，一姐妹挂了，一姐妹受伤，只有我安然无恙，躲过了一劫。如果大叔知道了结果，会不会后悔带我们回家，大婶会不会失落，我想会的。
屋子漆黑一片，估计大叔和大婶在梦游太空吧。几分钟的闹腾，大黑猫走了，我和受伤的姐妹再无困意，直至天明。
大婶第一个打开房门，习惯性的早起，开始做早饭。两个人的家里，枝头鸟雀的鸣叫，让寂静之地添了不少情趣。
早饭吃罢，收拾利索，大婶投喂鱼料，眼尖的她发现了端倪。
“咦，怎么少了一条红色金鱼？”她在瓷盆的里里外外找寻了好几遍。看着其中一条红色小金鱼的断尾和抓痕，似乎明白了一切。
她忙打开手机监控回看，果然没猜错。夜半三点零二分，一只大黑猫溜进了院子。画面检测不到养鱼的瓷盆，只能看见大黑猫从瓷盆方向离开的背影。原来始作俑者是大黑猫啊，可恶的家伙。
本来安装监控，是为了实时看到家中老人的现状，毕竟都七老八十的年纪。现在倒好，成了罪魁祸首的证据。想想心有不甘，早知采取防护措施，可怜的小金鱼，一死一伤，都是疏忽惹的祸。
休假两天，大叔走了，家里只有两金鱼和鸟雀陪伴着大婶。白天她下地干活，晚上方可休息，每天把自己忙成了陀螺。
有了大黑猫的前车之鉴，大婶每天很细心的照料着我们。午时会遮挡一下太阳，晚上会盖上瓷盆，留出的空隙足够我们呼吸。如果听见外面下雨，夜半也会起身护我们周全。
一连好几天，我和姐妹在瓷盆里的小石子上休憩，在漂浮的花瓣和绿叶间追逐打闹，总是我在带动着她，比起之前她热情减了不少，我心隐隐作痛。
又过了两天，姐妹的状况不太好，动作越来越迟缓，侧身半悬浮在水面，大婶投喂时也发现了异样。平时伸出的手抓也抓不住，这会轻轻松松捧在了掌心，姐妹一动不动，嘴里只有出的气。
端详了好一会，大婶不死心又送回水面，依旧一动不动，没有生还的迹象，院中的葡萄树下，成了姐妹的归宿。
接连失去了两位好姐妹，我情绪很不好，一天都提不起兴趣，看着投喂的鱼料，也是爱搭不理。
大婶提来晒好温度的自来水，用盆子做跳板，我暂时换了地方。又一桶一桶清理瓷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瓷盆光亮如新，倒入那些干净的小石子、贝壳、海螺，又把满满两大桶晒好的水倒在瓷盆里，我算是彻彻底底洗了个澡。
为了启发我的主观能动性，又从自家大门口拔了一大把金黄色的花瓣，撒在瓷盆里。一朵朵漂浮在水面，像盛开的睡莲。一阵阵花香唤醒了我的记忆，姐妹们都走了，我应该替她们好好活下去，替她们享受人间的苦与乐，悲与喜。
我恢复了往日风采，在自己的一方天地神龙摆尾。每天陪伴着大婶，麻雀和小燕子热闹的小院。
大婶的儿子和媳妇回来了，留下了葡萄树新发的嫰芽，从顶端一剪到末端，空旷的院落顿时豁亮起来。别小看这刚刚探出头的嫩芽，从季春到盛夏，然后到了秋天的熟果期，一架的疯长，只需两年的时间，可以惊艳时光，温柔岁月。这些都是大婶毫无保留的过往，便成了我的记忆。
追溯到三年前，枯木发芽的奇迹就发生在小院的葡萄树身上，距今已有二十六年的历史。四年前葡萄树发生病变，大叔冬剪到离地面七八十公分样子，几乎是孤注一掷，生杀大权在春天手里。若春来发几枝，留下可做果树品尝。若春生不出芽尖，可锯掉，海棠或枣树填补空缺。其实大婶最想留下葡萄树，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她每天祈祷，或许是诚心感动了上天，三年前的春天，居然生出了米粒大小的芽苞。天气一天天渐暖，头一年藤蔓爬满架。第二年，也就是两年前，长出的葡萄一串串似玛瑙。抬头的惊喜，阳光从树缝隙洒下，斑驳陆离。寂静的小院，风中飘荡着果香。忍不住上楼，用剪刀剪下几串葡萄，细品，再细品。
葡萄树经历了病变期，枯木逢春的惊喜，开枝散叶，有了品尝的机会。也就是去年，大婶每每看见串串诱人的翡翠、玛瑙，坐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次她失算了。一架的葡萄，在防晒网的阻挡下，未完成使命。大婶总以为只是吃不上葡萄的问题，今年季春彻彻底底相信了自己的眼睛。剪去了枯枝，留下新生的几处芽尖，新的生命开始启航。
小院每天很是热闹，早起的燕子、麻雀的欢叫；桂花树肉眼可见的速度穿过阳台，爬上二楼；葡萄树的新生芽尖四处疯长着藤蔓，假以时日会爬满架；我在大婶的呵护下，在新家有了十九天的叠加，日子一天天好转。这样子的新家，我喜欢，我留恋，打算在此度过我的三餐四季，高山流水，岁月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