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小微
01
傻姑并不是天生的傻。生下来的时候，白白胖胖，漂亮可爱，红红的小脸蛋谁见了都想捏一把。
在两岁那年，一场感冒引发的高烧不退，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她在家排行老六，家里人口多，口粮少，她的病根本就没引起大人的重视。那时家家穷得叮当响，没钱上医院，父母就用些土办法给她治，却一直没有效果。
几天过后，她就被烧坏了脑子，变成了嘴歪鼻斜，口水直流的傻子。
自此以后，傻姑就成了家里的废物点心，饮食起居全靠老母亲照顾。给她一碗饭，她就吃，没人盛饭给她，她就饿着，让她起床，她就起来，没人叫他，就躺着。她的眼睛也只能模糊看见二米之内的东西，只会说几句简单的口语。
她整天端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咧开嘴自顾自地发笑，没人知道她笑什么。也许，在她的另一个世界里，有糖吃，有衣服穿，又疼她爱她的父母，有满满的幸福，所以，经常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父亲忙得心烦意燥时，就拿傻姑出气，骂她讨债鬼，到处死人怎么不死她……很是恶毒。那个时代还没有什么计划生育，乡下养孩子，不过象养小猫小狗一样，经风历雨，自生自灭，孩子多的饭都难吃饱，哪里金贵得起来。
傻姑也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只是呵呵傻笑着，老父亲唉声叹气地摇头，老母亲在旁边掉眼泪。看着她的傻女儿嘴里念着："你以后该怎么办？你长大了怎么办？我们老了死了你又该怎么办？"
02
从小到大，傻姑唯一能干的一件事，就是坐在晒场上看稻谷。妈妈给她拿好小凳子，她手里拿个长竹竿，隔几下竹竿就摇一下，嘴里"哦哧哦哧"叫着，鸡和鸟儿就不敢过来偷稻子吃。
村里调皮的孩子，为了逗她，拿着小石头往谷场上丢，故意学鸡叫。傻姑看不太清楚，就拿着竹竿乱挥乱舞，孩子们就笑着跑开。
老母亲生傻姑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必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十几年来，她尽心尽力照顾傻姑，一日三餐，端茶倒水，浆衣洗裳，把女儿养得白白胖胖。但她已经老了，弯腰驼背，身体虚弱，带着这个拖油瓶，越来越吃力。
她感觉自己也活不了几天了，可是她死了，傻姑怎么办？哥哥姐姐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也不可能带着傻子妹妹过日子。
还是给她找个婆家吧，以后也有个依靠。她开始无限忧愁地操心起傻姑的终身大事来。并向外放出话，只要有人愿娶傻姑，哪怕是倒贴都行。
也有几个穷的叮当响讨不起老婆的老光棍，或身体有残疾的男人上门提亲，可看到傻姑的样子后，都摇摇头放弃了。他们说，人傻点没关系，生活一下都不能自理，在农村活又多，不是找个麻烦在身吗。
03
那一年，村子后面的林场抽林，请来了一帮外地逃荒的人做事。晚上这些外地人，就借宿在村子里。其中有个四十来岁姓刘的河南中年男子，话很多，喜欢开玩笑，很快和村里的人熟起来。
村里的好事佬就问他：老刘，你娶媳妇了没有？
老刘说："我们家乡闹饥荒，就逃荒到了这里，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娶媳妇。"
好事佬说："村里有个黄花大闺女，娶来生个一男半女，老了有孩子也有个依靠，不然要打一辈子光棍。"
老刘一听真动心了，不出工时和村里人一起去傻姑家串门。年方十八的俊俏傻姑端坐在凳子上自顾自地笑着，老刘看了一眼，固执的认为傻姑是冲着他笑，一定是看上他了。
第二天他就穿戴整齐去傻姑家提亲。趁机提出，自己是逃荒来的外地人，没钱没房，娶傻姑可以，但要在村里落户，做上门女婿。
傻姑上有哥哥姐姐，本来是用不着老刘做上门女婿的，但是家人商量以后，还是决定留下这个好不容易肯娶傻姑的逃荒男人，在老屋腾了一间房出来给他们住。
十八岁那年，傻姑终于出嫁了。
刚结婚的时候，老刘高兴坏了。这么多年漂泊，居无定所大半辈子，没想到在这个小山村安了家。虽然老婆是个傻子，但正值青春年华，搂在怀里，暖个脚，也是舒舒服服的。
村里的壮年男子也经常和他开玩笑："老刘，你真有福，天天搂着黄花闺女睡觉，爽勒。"他心里就乐开了花。
04
村里为了照顾他们，还给老刘分了田地。但显然他并不是个勤快的庄稼汉，这么多年东奔西跑早浪荡惯了。别人田地里五谷丰登，他种得口粮仅够自己吃。他一个人田里地里忙活，回家还要生火煮饭照顾傻姑，确实是忙不过来。傻姑跟着他，经常是饥一餐饱一餐地挨着。
一年以后，傻姑生了个漂亮的女儿。这个家并没有因为女儿的到来，而变得更好。随着开支的加大，他们的日子越过越穷。傻姑在月子里想买点肉的钱都没有，家里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孩子吃的奶粉，都是哥哥姐姐们资助。吃的菜是村里人你一点我一点的赠送。老母亲拄着拐杖帮他们带孩子，伺候女儿坐月子。
她对这个女婿越来越不满意了，本来是想着女儿嫁人了，好歹有个依靠，哪里知道找了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连家都养不了。
傻姑的女儿和她小时候一样漂亮惹人怜爱，但总是一付弱弱的怯怯的样子，不太敢跟人说话。在村里玩在哪家，就吃在哪家。大家都心疼这个苦命的孩子，吃的穿的玩的，都会给她送去。
女儿三岁的时候，老刘说要出门搞副业，不告而别，把年幼的孩子和傻姑丢给了年迈的老人。老母亲终日劳累着，为了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女，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后来，老刘还是两手空空地回来了，没赚回来一分钱，傻姑一家人又善良地接纳了他。自此以后，他也没有再离家出走，在村里，半吊子样地混着。
05
日子就像村前小河里的流水，悄无声息，一去不返。在经年的劳累中，傻姑父母终于不堪重负，先后驾鹤西去。
傻姑的日子越发难过了。老刘已经嫌弃死了这个傻子老婆，他以前穷是穷点，但逍遥自在。自从娶了这个傻子后，霉运就开始，天天累死累活还赚不到钱，还要被这个村里人嘲笑看不起。
他稍不顺心就拿傻姑出气，经常不给她饭吃。懂事的女儿经常趁爸爸不在的时候偷偷给妈妈送饭。爸爸要揍妈妈的时候，她用稚嫩的小身体挡在妈妈前面，老刘就下不了手。
傻姑早就不自顾自地发笑了，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整天躺在床上，瘦的皮包骨头。三十岁不到的人，竟然像老人一样生出许多的白发。
也许老母亲看着傻姑在人间太受苦吧，一年以后，傻姑追随老母而去。那年，她刚满三十岁。
老刘草草安葬了傻姑，无字无碑。她这一辈子接受命运这只黑手的无情摆弄，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印记，就是那荆棘中的一堆黄土吧。
傻姑死后，老刘带着女儿回了老家，从此消失在小山村。
若干年以后，傻姑的女儿回山村了。自古英才出寒门，这个漂亮的姑娘努力上进，已经是大城市外企的主管了。她带着帅气的老公给傻姑上坟立碑，挨家挨户送礼物。小时候她可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呀，这份恩情，她记得。
集悲惨苦难于一身的傻姑，有这样出息的女儿，也该含笑九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