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丁是殷商第二十二任君王,在位时国力空前强盛。《史记》对其评价极高,称“武丁修政行德,天下咸欢,殷道复兴。”武丁曾先后娶过妇妌、妇癸,但她们寿命不长,都在妇好之前死去。妇好是武丁最后一个王后,也是武丁最为珍爱的王后。
武丁和妇好之间的故事,并未在《史记》中记载,直到三千年后,随着甲骨文的发现和殷墟遗址妇好墓的发掘,才终于悠悠浮现在世人眼前。
人们把武丁和妇好这两个名字并列在一起。然而,这种称呼却特殊而诡异。
武丁活着的时候,叫做子昭,他隶属于王族中的子族,具有高贵的血统。而妇好,作为商君的婚配对象,同样出于子族。就像黄帝的妻子叫西陵之女,大禹的妻子叫涂山氏,武丁的妻子在出嫁前也没有确切的名字,只知道是子族的女子,直到做了王后,才拥有了自己的名字。按照殷商的惯例,用“女”字旁加上所在的族名,合成一个“好”字,而“妇”字,仅表示她是商君的妻子。
三十三岁那年,妇好去世,离开了她崇敬和爱戴的夫君。死后,她的名字叫做“妇辛”。“妇辛”是祭名,指她在天干的辛日被祭祀。而“武丁”这个名字,同样也是后世为祭祀他而用的日名。
活着的殷商帝后子昭与妇好,死后的先祖考妣武丁与妇辛,似乎这样搭配才合适。然而,人们忘了他们已经人鬼殊途,把生死混淆了起来,只说武丁和妇好。商朝本就是一个充斥着鬼神的世界,活着的君王每一天都在向先祖祭祀祷告,就每一件重要的事向上天占卜请示,当妇好死去以后,子昭必定认为她的魂魄依旧陪伴在他身边,并未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商君长久地沉浸于曾经沧海的悲痛中,他没有再娶下一任王后,孤独地在鞠躬尽瘁执政五十九年后走向了人生终点。出于这样的纪念,我们不妨就称他们为武丁和妇好吧。
武丁和妇好作为君主,关心的是国之大事,他们生活的主要内容也与战争和祭祀息息相关。
当时,诸多游牧部落经常侵扰殷商西部的小国和边邑。武丁多次出兵,他先灭了四方,分别是贡方、朔方、龙方和土方,然后平定了鬼方,接着又灭了夷方、巴方、蜀、虎方及凳方,解决了氐、羌,在西北建立了军事据点,保证了当地民众的生产和生命安全。武丁又大规模南征,对荆楚地区进行讨伐。《诗经•商颂》的《殷武》和《玄鸟》中分别歌颂道,“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入阻,裒荆之旅。有截入所,汤孙之绪。”、“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竹书纪年》中也高度褒扬了武丁的政绩和辽阔的领地,“殷之大仁也。力行王道,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是时舆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荆蛮,北不过朔方,而颂声作。”
作为武丁的伴侣,妇好不仅是王后,也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在战场上英姿飒爽,不让须眉。她率领士兵讨伐土方、征伐东夷,配合武丁攻打西南的巴方。武丁时不少著名的将领,如侯告、沚等,都曾在她的麾下。
随着考古的不断发现,妇好作为军事将领的身份得到了多方证实。妇好墓出土的随葬品有钺、戈、玉援铜内戈、镞、弓形器等青铜兵器134件,表明了妇好武将的身份。尤其是两把纹饰庄重威武的青铜钺,有双虎噬人头纹及“妇好”二字铭文,被认为曾伴随妇好出征,是妇好具有兵权统帅权威的象征物。
在武丁时期的甲骨卜辞里,妇好出现过二百多次,很多都是与她带兵征战相关。武丁时期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是妇好率领13000人征伐羌方。“辛巳卜,贞:登妇好三千,登旅万,呼伐(羌)。”在甲骨文中,动员和编组军队称为“登”,也就是说,妇好集结三千人,武丁集结其余一万人。
还有一次,在征伐巴方时,妇好布阵设伏,待武丁自东面击溃巴方后,她切断巴方退路,将他们驱入伏地,夫妻配合,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全歼敌军。妇好屡建战功,成为武丁军事上的得力助手。妇好短暂的一生,征战多达九十余次。在一次次的浴血奋战中,妇好和武丁建立起了生死与共、家国一体的深厚感情。
武丁兴兵讨伐荆楚时,妇好因有孕在身,没有随同出征。然而,消息传来,武丁战况不顺,妇好顿时忧心如焚,火速召集将士前去助阵。对于此次王后出征的凶吉,卦象显示“战局可挽,血光主难”。但妇好不以为然,义无反顾率领亲兵奔赴荆楚。当武丁和前线将士看到妇好前来援助,非常感动,顿时士气高涨,一鼓作气投入战斗,赢得了最后胜利。然而,身怀六甲的妇好却因长途奔波,身体虚弱,加上浴血奋战,最终力竭而死。妇好在武丁的怀抱中死去,武丁为失去爱妻而哀恸悲伤,荆楚之战的胜利也黯然失色。
妇好深爱武丁,且心系国之安危,就此一念,至真至纯,使她奋不顾身,勇于赴死。妇好去世以后,武丁把她奉为战神,于战前祭祀占卜,以求赢得胜利。武丁并未将妇好的墓室建在王陵区,而是建在自己的宫殿旁边,随葬了大量珍宝和祭品,又在墓室上修了享堂(母辛宗),为的是在日常祭祀和占卜的时候距离妇好更近,让自己随时都能在妇好身边、日夜守护着她。这一分良苦用心,竟然让妇好墓躲过了三千年的纷乱,得以逃脱盗墓贼的盗挖而保存至今、重见天日。
今天,当我们用墓葬品和甲骨文来一点点拼凑、还原武丁与妇好的生活,我们看到了商君与他的王后之间绵延千年的深情。
妇好为了武丁而死,武丁对妇好也非常疼爱。许多甲骨文都记载了武丁极为关心妇好的生儿育女、健康状况以及日常生活中的吉凶祸福。武丁不断占卜,祈求神灵保护妇好。
妇好为武丁先后生育过好几个孩子,这是因为殷商时期重视优生广嗣,子息的众多,直接关乎家族的繁衍和壮大。
“甲申卜,贞妇好娩嘉。王占曰:其唯丁娩,嘉。其唯庚娩,弘吉。”
“甲申卜,贞妇好娩嘉,不其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允不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唯女。”
这版卜辞记载了甲申这一天,武丁对妇好何时生育以及能否生男孩进行了两次问卜。第一次,贞人问卦:“妇好要生孩子了,能吉利地生个男孩么?”武丁亲自看了卜兆,对预产期进行猜测:“是丁日这一天生吉利呢?还是庚日这一天生大吉呢?”武丁对这件事似是萦绕于心,十分在意,同一天,他又再次卜问:“妇好要生孩子了,不吉利么?”过了三十一天,到了甲寅日,妇好终于分娩。卜卦记载了应验的结果,妇好分娩不吉,未能给武丁带来一个新的继承人,生了一个女儿。
“贞翌庚寅妇好娩”,这是武丁对妇好在第二年庚寅是否会生孩子进行贞问。
“贞父乙,妇好生保”,这是武丁祭拜自己的先帝小乙,求他保佑妇好产子顺利,这种情形,正如《诗经·商颂·殷武》所描绘的那样,“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
武丁时期,出于对商邑及周围四方宗族永生和后嗣永继的寄托,普遍崇拜生育之神“妣庚、妣丙、妣壬、妣己、妣癸”。然而,这五位生育之神既能保佑子孙永昌,又能时降灾祸。武丁担心,先妣所降之灾祸,会害及王妃不能受孕得子和母子生命安康。有一次,妇好的儿子因流产(或难产)而死,武丁就在占卜中提出怀疑,“贞妣己害妇好子”,是不是“妣己”之灵害死了这个儿子?
“妇好弗疾齿”,是武丁对妇好是否患有牙齿疾病进行卜问。
“妇好有疾,惟有害”,是武丁对妇好生病了、是否危及生命进行卜问。
这些龟甲上的卜辞,记载的不是一个国君通常意义上安邦治国、叱咤风云的一面,而是一个丈夫在与妻子共同生活期间,对她事无巨细的温情和关爱。
甚至在妇好死后,武丁依旧放心不下,常常通过贞人以卜卦的方式探问妇好去世后的“生活”状况,担心她在鬼神的世界里是否安好。最令人感到震惊的是,武丁先后多次为妇好举行冥婚,将其嫁给已经作古并充当上帝的三位先王:六世祖祖乙、十一世祖太甲、十三世祖成汤。在最后将妇好许配给成汤之后,武丁终于放下了心,认为有多达三位伟大的先人共同照看,妇好在阴间里能够得到安全和关怀了。
如今,武丁追随妇好,长眠于地下,也已经三千年了,想必他们早就在鬼神的世界里重聚。不知在那里还有没有血与火的征战和祭祀?
逝者如斯。穿过历史的长河,遥望武丁与妇好依稀的身影,黄沙百战穿金甲,生死相许世间情。
参考文献:
1、《史记》
2、《夏商社会生活史》
3、《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
4、《商文明》
5、《十件文物里的中国故事》
6、《甲骨文有故事:了解甲骨文不能不学的13堂必修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