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街上的马孔多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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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马孔多消耗了提早出门的十分钟,害得我第一天上班差点迟到。幸好老板不在。帮我办理入职手续的人事经理肤如凝脂眉眼含情,举手投足尽显妩媚妖娆。她在两年后接任屈兆澍的第二任妻子成了屈氏集团的第三任老板娘,可惜她也没能摆脱前两任的命运终成弃妇。与第一任的和平分手第二任的净身出户不同的是,人事经理带走了屈兆澍三分之一财产和未出世的孩子,这让屈兆澍对她始终念念不忘。

“别一口一个经理的,这年月经理不值钱。我叫张娜,你以后叫我小张就行。”指导我填写完所有资料后人事经理张娜告诉我出门右转再右转到行政部找高杰报到,然后嫣然一笑说了上面的话。这句话成了我们友谊的起点且发展势头良好,即便她和屈兆澍分道扬镳我们依然来往密切,直到她出国才断了联系。

右转再右转是一条幽深的走廊,走廊两侧被磨砂玻璃隔开一个个单独的办公间,每个办公间的门楣上都贴着亚克力的发光小字,依次是广告部、设计部、策划部、销售部、后勤部......

那个幽深的走廊后来多次入梦,并在梦里一直向前延伸,直至无穷。但是现实中那个走廊是有尽头的,尽头便是行政部。

行政经理高杰是屈氏广告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同事,没有之一。光头、鼠眼、大肚子,一脸油光,高杰的形体外貌颠覆了我对行政经理这个职位所有美好的认知;有点胯有点娘又有点平卷舌不分的土味普通话呕哑嘲哳,令人无时无刻不想逃离。如果说外形体貌声音语调我先天长成无法更改,那么肆意八卦公司和老板就是缺乏品德和教养的行为了。以屈氏的实力招聘一名有德有才的行政经理易如反掌,我一直很难理解屈氏容忍高杰的原因,直到高杰亡故我才从同事口中意外了解一点内幕。

十几年光阴既长又短,高杰的肉体已经化为一捧没有任何特征的白灰长眠于狭小骨灰盒里,但独属于他的滨普(滨城普通话)依然时不时回想在远离滨城千里之外的我的耳边,仿佛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八卦屈氏及其创始人的正、野史。

屈氏广告是屈兆澍从房管局副主任位置停薪留职下海创办的第一个实体,它为屈兆澍赢得了创业的第一桶金。之后的屈氏设计、屈氏整装、屈氏建材则是屈氏广告的衍生。屈兆澍的生意遍地开花,膝下却只有屈芃一个孩子,或者说只有一个能光明正大带在身边延续衣钵的孩子。屈芃高中毕业后与一群富二代公子哥在社会上游荡,数次进出派出所,两次被关进拘留所。第二次从拘留所出来后屈芃剃光了头发洗净了刺青,老老实实地跟着屈兆澍学做生意。一个尽心尽力教一个踏踏实实学,屈芃没多久便褪去了青涩和桀骜,隐隐透出独当一面的成熟和稳重。圈内人预言未来十年滨城家居建材业的半壁江上将会是他们父子的囊中之物。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屈兆澍却在这样的关头急流勇退,把生意全部交给了屈芃打理,自己则复职回了房管局继续做他的副主任去了。虽然有职无权,但这个职位和围绕这个职位辐射的人脉关系才是支撑屈氏集团最大的后盾,所以屈氏财政大权依然掌握在屈兆澍手里,而屈芃也深谙其中道理心甘情愿隐在屈兆澍的影子里谨慎小心。

入职半个月后的下午天气不错。阳光斜照西窗,窗外的梧桐和流苏在光影里盎然滴翠,湿润温煦的风从半开的窗户流入室内,与高杰蹩脚的滨普纠结缠绕,令我有种身处阴阳分割线上寒热交替的痛感。尽管我极力用忙碌屏蔽高杰的喋喋不休,屈氏的前世今生还是在他执拗的碎碎念中植入我的记忆。我以为那个下午会同之前十四天一样始于聒噪终于聒噪,于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迫使自己进入封闭的状态。直到被一阵莫名的异样唤醒才发现高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住了口。窗外流入的风依旧和缓,但却赶不走室内的冷寂。高杰抱着双臂站在窗前,背影宽厚却落寞,尘埃在他背影轮廓的光里漂浮。

突然的安静令我莫名不安,直到高杰的声音再次响起,“从政到商从商归政,老屈总丝滑进退,把身份转换玩到了极致。无法复刻、无法复刻啊!”这句像总结又像评判的话说得很慢,与之前的嬉笑戏谑相去甚远。我有些恍惚,举着打印好的材料杵在原地。张娜身上特有的香水味和娇柔的声音便在这时从门口传来,“今晚全员会餐,马孔多。不许请假,老屈总说的。”我和高杰还未应答,娇柔的声音和香水味已经转到下一个办公室门口去了。

马孔多三个字像拂过芦苇的夜风,枪灰色的水泥匾额在记忆里迅速闪回后被儿子忧郁的小脸取代。儿子一周前被送进住处附近的小白鸽幼儿园。幼儿园老师只在上课时讲并不规范的普通话,平素沟通和交流都用方言,这让听惯了普通话的儿子很难适应。被孤立的感觉令他本就内向的性格愈发沉默了。夫和公婆对儿子的变化丝毫没有察觉,还指责我太敏感对孩子太骄纵,责怪我早晚会惯坏孩子。我不想浪费唇舌与他们沟通,只尽可能多地拿时间和耐心陪儿子适应新环境。儿子曾偷偷告诉说他最喜欢听钥匙插进锁孔扭动的咔咔声,因为那个声音响过之后妈妈就出现在门口了。为了让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早一分钟传进儿子的耳朵,每天下班第一个走出单位的大门始终是我。会餐延迟钥匙插入锁孔的时间,也延迟了儿子的开心。我不想会餐只想回家。我请假。

“会餐不是会餐。全员是所有人。”高杰一改往日的啰嗦,话说得简洁但却不明了。

我最终还是参加了当晚的会餐,不过假还是请了,请假的对象是夫。夫语气淡淡地说我不信你不吃这顿饭老板就炒你鱿鱼。又说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

那次会餐结识了一个怪人,送走了一个熟人,换来十天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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