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途中,见柏油路面铺了一层细碎的小黄花,密密匝匝,宛如天女撒下的金屑。我不由抬头而望,果然是栾树开花了。
栾树生得高大,却极为低调。平日一身绿叶,与寻常树木并无二致。花也开得沉默,落得安静。若不是这一地细密如雨的黄,行人恐怕还未曾察觉,季节已悄然转过了一程。
一直以为桂花才是秋天的信使,其实栾花更早。它开在白露前后,暑气未全消、凉意初透的时候。而栾树的花期也极有意思:似乎每棵树都有自己开花的节奏,哪怕并肩而立的两棵树,也未必同步。有时这一排栾树,有的正绽出明黄伞房状的花序,有的却已结出膨膨的蒴果,一盏盏如粉红小灯笼悬在枝头;而几步之外,另一株却才刚刚抽穗。最妙的是,在同一棵树上,竟同时上演着三色华章,青翠的叶间缀着黄灿灿的花,秋风轻抚,垂下几簇粉嫩嫩的果。仿佛时间在这里被轻轻折叠,春秋共处,荣衰同枝。
初识栾树,是在一次人像摄影中。朋友带了一束浅粉色的果子作道具,它们形态别致,既似合拢的三角梅,又像一盏盏小灯笼,在镜头前显得格外灵动。一问,才知是栾树的果实。
于是,便开始留心起栾树来。人总是这样,一旦心里有了名字,眼里便处处都是它的影子。栾树本就常见,公园里、小区一角、马路两旁,仿佛哪儿都能遇见。尤其在我上班的路上,它们竟一路相伴,仿佛早就等在那里,就等着我哪天抬头,与它们相认。
据栾树的来历,最早见于班固的《白虎通德论》:“大夫八尺,树以栾。”古代葬制,士大夫坟头多种栾树,故民间又称之为“大夫树”。想来这树曾守护过无数长眠的灵魂,如今却生机盎然地站在现代城市的路旁,倒也生出几分时空交错的美感。
史铁生先生曾在书中写道:“栾树一边在顶端开着花,一边结着果。大概是它也想站高些,离远些,或者飘得更远,它的一生,像极了我们的中年,总想站得更高,走得更远,却又背负着上有老下有小……”这何尝不是人一生的写照?艰辛与丰盈并存,担当与向往同在。而栾树,就这样静立在秋风里,一边绽放,一边凋落,一边结果,一边飘散,将生命的几个阶段从容地展现在同一时空。
栾树年年如此,不因无人欣赏而懈怠,也不因有人赞美而骄矜。它只是默然地生长,开花,结果,落叶,周而复始。就像这世上的许多人,平凡而坚韧地活着,构成了人间踏实而温暖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