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走了。在经受了十几年的胃病(后来发展为胃癌)折磨之后,在一家人共同与病魔的长久斗争之后,还是很遗憾地走了。
春节的时候,亲戚们约好一起去看她,而我因为一些原因,未能一同前往。爸爸回来后跟我说:你抓紧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吧,时间恐怕是不多了。
当我终于驾车在前往舅妈家的路上,给舅舅打电话的时候,舅舅十分诚恳的说:不要来,我真的没时间接待你,我和你表哥正在商量后续的救治方案。我说我不添乱,只是来看看。但舅舅还是执意不肯。我怕真的添乱,折道而返。
终于没能见上舅妈最后一面。
最后见到她的时候,是在葬礼上,火化之前。我看呆了,那个皮包骨头的遗体,真的是我记忆中的舅妈吗?完全没有了曾经的模样,跟骷髅有什么区别!
舅舅哭得稀里哗啦,兄弟姐妹们劝他:你已经尽力了,作为丈夫,在她生病的那么多年里,在什么样艰难的情况下,都想尽办法挽留了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对得起她了,她解脱了。
是的,她解脱了。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她过得生不如死。其实在我想要去看她之前,她就只能靠食管进食了,医生在她鼻子里安装了一根管子,通到胃里,每天靠往管子里输送一些果汁牛奶之类的液体食物维持生命。而再早几年的时候,也是吃什么吐什么,苦不堪言。家里门口常备一个应急包,随时准备往医院跑,就怕跑晚了延误抢救时机。
是的,舅舅已经尽了全力了。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全心全意地照顾舅妈,不惜一切代价地挽救舅妈,几次从死神手里争夺舅妈,直到他再也没有能力留住舅妈。以至于亲戚们每每说起都唏嘘不已。
这样的故事感天动地,在世界很多地方上演。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与我更亲的亲人,面临无法救治的疾病,或者在他们生命的最后阶段,我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选择。
我问先生:如果一件事情无可避免,你希望有所准备还是拖到最后一刻,直到不得不面对的时候,被动应对?他问比如什么事情。我说:死亡,我刚看了一本书,《最好的告别》,说的是医生除了救死扶伤还应该做什么、面对不可逆转的疾病首要考虑的是什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等问题的书,建议你可以看一看。他说算了吧。因为他不敢,他选择逃避,尤其是在他母亲病逝之后。
他母亲也是因为恶疾在生命才走过五十几个年头的时候就走了。那时候他还在上大学,在人的平均寿命超过70岁的今天,绝对算得上是早逝。为了照顾他母亲,他父亲提前从单位退休,为了医治他母亲的病,他们家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为了将他母亲哪怕多挽留一天,他们选择医生提供的所有积极治疗。在亲戚们都觉得没有必要做无谓治疗的时候,他父亲坚持让她母亲输氧到最后一刻。
虽然那时他已成年,但毕竟还没有走上社会,所以他并没有参与母亲救治的商讨与选择,甚至为了让他安心学习,他父亲一开始选择对他隐瞒母亲的病情。但这样的经历以后,他不是变得更勇敢了,反而更胆小了。他避免谈及此事,也不敢想象以后面对父亲弥留之际的情形,甚至一想到自己将近不惑之年都觉得恐惧。
这恐怕也是大多数人的情况:面对疾病,我们的选择是被动的。对于“姑息治疗”,我们是无法接受的。关于死亡,我们是没有准备的。
但死亡,是无法避免的。我们终将面对亲人的疾病和离开,终有一天,我们也会面临自己的病痛和死亡。
那么,面对无法逃避的死亡,你希望有所准备还是被动面对?
《最好的告别》,作者是一名医生,他说:对于医学工作者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我们一直都搞错了。我们认为我们的工作是保证健康和生存,但我们其实应该有更远大的目标----我们的目标是助人幸福。因为幸福关于一个人希望活着的理由。
医学必须承认,人类在对抗生老病死的斗争中,存在局限性,我们对抗的力量有限而且将永远有限。有时候,医学可以提供疗愈,有时候只能提供慰藉,有时候甚至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但是,不管医学工作者能够提供什么,采取的干预,以及由此带来的风险和牺牲,只有在满足病人个人生活的更大目标时,才具有合理性。一旦忘记这一点,就会给病人造成极其残忍的痛苦。临床医生唯一害怕犯的错误就是做得太少,大多数医生不理解在另一个方向上也可以犯同样可怕的错误----做得太多对一个生命具有同样的毁灭性。
无论是我的舅妈,还是我的婆婆,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除了忍受无法言语的痛苦之外,除了还活在世上这个事实之外,哪还有什么生命质量可言!如果说“幸福关于一个人希望活着的理由”,那么,她们最后阶段的幸福在哪里?
既然做得太多也会对一个生命产生毁灭性的后果,难道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我们到底该何去何从?
书中举了很多例子,包括作者自己的父亲,在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有时,他们选择了积极治疗,通过化疗、手术等手段,换取了三年、五年、甚至十年等更久的健康。有时,他们选择了“姑息疗法”,类似于保守治疗,避免了无谓的牺牲和可能存在的更大的风险。有时,他们选择待在医院,以便随时可以接受医生的抢救。有时,他们选择回到家中,享受家的温馨。有时,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商讨做出选择。有时,紧急情况下他们必须几在分钟之内下定决心。有时,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有时,他们的选择是致命的。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理清什么对自己是最重要的,很难。排出未完尽的心愿优先顺序,很难。做出愿意以什么样的代价换取什么样的结局的决定,很难。留给我们做决定的时间,却比我们认为的,要短。
《BEING MORTAL》,带给我们很多的思考。
最好的告别,最难的选择。
但我们终将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