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我鼻子的毛病越来越厉害了,睡觉时鼻塞,睡在哪侧就塞在哪侧,呼吸不畅,让我烦燥不安,时常睡不好觉。一遇到寒冷天气更加是痛苦不堪,鼻子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用嘴巴呼气,额头感觉晕晕的,严重时还感觉到深入头颅里面的钻疼。更令人讨厌的是——严重时,鼻塞加流浓鼻涕。可是当生命处在最旺盛的时期,身体的问题总是被忽略,不把它当一回事。其实这个毛病由来已久,小学时贪玩不顾冷热,或看小说久坐不活动,感冒时不愿意吃药打针,拖着好。南方的气候温湿,患上鼻炎容易慢性化,时好时坏,吃药又不能坚持,就这样拖着。
高考体检时,检查流程到了五官科是蓝元发医师为我检查鼻腔。我坐在五官科的检查椅上,他用扩鼻器扩开我的鼻腔,再用额镜仔细看了我的鼻腔,看完以后说:“呀!这么严重的鼻息肉。”接着又问我有什么症状,我把症状一一如实告诉他了。我问他:“为什么会睡觉侧卧时会塞住一侧的鼻孔呢?容易感冒,而且感冒时就通不了气并且会产生大量的浓性鼻涕?”他告诉我:“那是因为卧侧体位低,卧侧的息肉就充血,塞住一侧鼻腔造成鼻塞,感冒时炎症加重鼻息肉的充血,还会造成炎性分泌物排不出去,造成副鼻窦炎,鼻窦发炎了就会感觉头晕头痛了。”我问蓝医师:“那要怎么才治好呢?”“必须手术摘除息肉,改善鼻腔通气,炎症才能好?”他肯定地说。“那我这息肉是怎么来的呢?”我又向他发出了一个疑问。“长期慢性炎症刺激造成的,你必须安排好时间来人民医院做息肉摘除术。”说完后就叫了下一个同学进来。
蓝医师那时候已经有近五十岁,瘦高个,头已谢顶了,显得精瘦干练,待人很和蔼的。蓝姓属于少数民族姓氏,是畲族的,古代时是南方山区的原住民,圣人王阳明当年剿的不愿赋税称臣的“山贼”,有一部分就是畲族先民。一般他们的聚居地都是远离人口密集、经济发达地区,以部族群居在山高林密的地区,刀耕火种,打猎为生。到了近代,他们已经和汉族没有什么区别了,只不过是保留了一个特别的姓氏而已。
我把查出 鼻息肉的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对我说:“那就抽时间去把手术做了吧,这个问题拖着不好。”在鼻子里动手术,心里面有点发怵,有点恐惧,但想着手术完之后可以解决这个困扰我多年的烦恼,还是下决心去做手术。
我从熟悉的医生那儿了解了这个手术怎么做,毕竟心里面还是有些焦虑的,担心手术会不会很痛。那位医生虽然不是耳鼻喉科医生,但是个老医生,见多识广。他告诉我,做这个手术不需要那种人事不醒的全麻,也不是用注射器打的麻醉,而是用一种叫“地卡因”的表面麻醉,麻醉药涂在鼻息肉上就可以起到麻醉作用。息肉的摘除是用套环套住,把它拽出来了。
人缘好的母亲去打听好了人民医院哪个医生做这样的手术做得好,并且帮我预约好了手术时间。手术医生是位龚的医生,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高中同桌同学的哥哥。龚医生那时候才三十岁左右,个不高,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近视,戴着眼镜。后来才知道他是同桌哥哥,仔细回味下,感觉他们兄弟俩还是很相像的。
手术前一天,龚医师在住院部里给我开了化验单和量了血压,一切正常,嘱咐我晚上休息好,早上不要进食,明天上午八点钟开始准备手术。母亲陪同我一早就到了医院,龚医师已经早早地到了医院,在住院部医师办公室,他拿出一份手术知情同意书,逐条念给我听,其实都是一些感染、出血之类的风险告知,念完后递给我,让我看一看,同意就签字。我毫不犹豫地签了字。
母亲拿着龚医师开好的处方去交完了费用,住院部的护士领着我去注射室打了一针,我问护士打的是什么针,她说:“是卢米那,是镇静作用的,一般手术前都要用的。”我心里想,我够镇定的了,我又不紧张,不打也没事。打完后护士领着我穿过与住院部相连的长廊进入手术室,长廊里暗幽幽的,进了五官科的手术室,一股浓烈的来苏儿味道扑鼻而来,护士指着靠窗户的一张凳子对我说:“你就住在那儿吧。”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像是被火烤得焦黄的包裹,放在旁边推车上的托盘上。龚医师走进来,边戴上额镜边对我我说:“等下有点血流出来,你只管往下咽,可以吞到肚子里去。”接着又递过来一个弯盘,“手术过程中你也可以往这里吐,你用手捧着。”护士拆开包裹,露出里面一堆的金属器械,她取出一块毛巾大小的布蒙在我的脸上,只露出我的嘴巴和鼻孔,我的眼睛被蒙住,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医生和护士拿器械“哗哗”的声音和感觉到头顶上鹅颈灯传来的热度。“我现在给你上麻醉了 。”话音刚落,龚医师使劲往我鼻孔内塞东西,凉凉的、湿湿的、磨擦得鼻腔又是火辣辣的痛,鼻腔被塞得胀胀的,结结实实的完全通不了气,只能靠口腔呼气。麻药经鼻腔流倒了我的咽喉里,刹那间,好像是油往下流,覆盖住了我的咽喉,欲吐又吐不出来,让人感觉窒息。头顶上的鹅颈灯愈来愈热,我开始感到闷热,汗水开始从额头上渗出来,大口地用嘴换着气。嘴唇上也被浸上了些麻药,嘴唇也是厚厚的。过了一会儿,鼻腔里的东西被抽出来,又重新塞了一回,这次除了能感觉到医生塞入东西的力度,没有任何痛楚了,麻药已经起作用了。鼻腔里的东西,全都被抽出来了,通气恢复了。一阵轻松过后器械进入了鼻腔,那东西在扯住了我鼻腔里面的肉,在旋转着,拉扯着,噼里啪拉作响,就像你伸手去抓去一把草,把它从泥土里连根拨起所发出的响声,但这响声要大得多。钻心的剧痛随着拉扯的力度加大传来,一次、二次、三次........热流涌向喉咙、涌向口腔、流到了我捧着的盘子里,我不停地把咸咸的,粘稠的血往下咽,往盘子里吐。渐渐地,我的捧盘子手在发软,感觉都承受不了它的重量了。眼前飘起一团黑影,黑影周围飞着金色的荧火虫。体格强壮的我变得软绵绵的,心虚虚的,但心跳得很快,感觉比以前冲刺式登上五百米高峰还更重的负荷。我用微弱的声音对龚医师说:“龚医师,我感觉心里面很难受,好了没有?。”他抓住我的手,摸了摸脉搏,说:“放松一点,马上就好了,我给你上凡士林纱条止血。”
鼻腔又被纱条挤满满的,还在我的鼻孔连着鼻翼贴上了一块胶布。头上的布终于被掀开了,手捧的盘子里全是殷红的鲜血,衫衣已经全湿透了,头昏昏沉沉的。手术室窗外透射进来刺眼的光,窗户一团模糊的绿色。恍若隔世。
龚医师已在整理刚才用过的手术器械,清理那些沾有血迹的纱块,棉花。他已经摘下额镜,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头发,前额上粘着参差不齐的头发,看起就像戴了一顶边缘倒处都是破口的瓜皮帽。但脸上却没有了那种紧绷的严肃,一脸的轻松。他眯着眼睛微笑着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想开口说话,却“啊啊”地说不出来。他指吧台上的一个小碟子说:“这些就是取出来的息肉,等下送去做个活检,你去病房打点滴吧。” 那碟子上盛着一坨暗红色的肉团,有点像一段做香肠用的肠子卷成一团。我向龚医师点了点头,轻飘飘地走出了手术室。
有阳光地方真好!
母亲已经在手术室外面等着我。一见着我出来,问长问短的,我依依呀呀的说不出话,鼻腔全被堵住了,发音不了。打完针后,本来要在医院里住一夜的,但我不愿意待在吵杂的医院病房里,当夜就回家去了。 晚上,伤口开始痛了,辗转反侧睡不着,坐立不安,吃了两粒安眠药也睡不着,就这样坐着等到天明。吃饭咽不下去,吞咽产生的吸力牵涉着伤口痛处,只能轻轻地吸吃点稀饭,牛奶。
第三天,一大早去拆除填塞的纱条,那个火辣辣,比游泳时鼻子呛水还难受百倍。纱条抽出来后,忍不住跑出换药室用力打了一个喷嚏,血开始稀里哗来涌出来,从鼻孔和嘴里冒出来,把一位路过的大妈吓得连连后退,她大概以为我吐血了,快完了。念念叨叨的说:”哎呀!后生人,得了什么病哟,吐血吐得这么厉害!真可怜。“吐了几分钟以后,血慢慢地变少了,龚医师又给我开了些止血的针。并告诉我要注意近几天不要用力去捂鼻涕之类的注意事项。
后来,我的鼻子慢慢地就好了,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犯过病了。心里真是很感激两位曾经帮助我解除病患的医师。蓝医师后来成了人民医院的副主任医师,在五官科科主任职位上退休。退休以后又去了佛山一家医院工作,结果没几年就在佛山行医过程中风了,回乡养病期间,我还和他会过面。听他的蓝姓同乡说,前些年他已经去世了。更加令人惋惜的是,为我手术的龚医生也不幸罹患癌症英年早逝。感叹命运为何如此不公?也许是医师们为患者的健康承担了太多!
向帮助过我的医生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