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讲,一层秋雨一层凉,这几夜的秋雨,怕是把暑气彻底地送到了明年......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秋天。准确的说,是最喜欢。可能是从有人问我的那个时候起。小时候在课本上读到《秋天的怀念》,也许是年纪小感受不出怀念的力道,概括中心思想时只能说一句写的好。再读到它,是在两三年前监考时,无聊翻阅讲桌下学生交上来的课本,看着同样的文字竟然热泪盈眶,所幸学生忙着答题,不见监考老师的失态。
一直认为情人节应该在秋天安一个。夏天黏腻,两个年轻的身体靠在一起会助长暑气的嚣张气焰,让牵手都成为流汗的负担,没有空调更不愿诉说深入的浪漫,毕竟在汗酸味中共度良宵有负浪漫的雅号。冬天裹得太严实,动一动都有冷风钻入袖口领口,热情再热也不免担心感冒。秋天正好,微凉造成了身体对温度的需要,对另一个身体的需要。不厚的秋装也遮盖不完那或阳刚或柔软的生命力,游走在衣裳和身体之间的手,也不会让爱情打个激灵,一张被单就能给人夜间足够的温度,诉说浪漫时,不必藏在棉被下漏了风还得掖掖被角,让身子暴露在秋天的空气中,相互凝视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浪漫做的功,会中和掉不多的凉意,不正是诉说、欣赏和播种的季节。
今年的秋天来的比较陡,拽着暑气的夏季的背影还若隐若现,秋天早就屁颠颠地来了。保持着夏天冲冷水的习惯,当一阵寒意让人倒抽一口气,体温蒸发水分的雾气模糊了浴室的镜子,才反应过来,秋天来了。
看着没有换下来的凉席,不禁皱了皱眉头。闷热和寒冷要不要这样接踵而至?要不要机械一般面无表情的循环,丝毫没有理会每次循环过后,人的衰老、疾病和接近死亡?残酷从不因对残酷的承受能力降低而有所怠慢,所以它叫残酷。少年奔跑,青年行走,中年跪行,老年匍匐。越接近终点,人越卑微,越敬畏。秋天就像中年。沉重。岁月不再,寒冬将至的沉重。人到中年,没走几步,就得歇一歇,不歇就是藐视时间的腐蚀力。歇还得跪着歇,以表示对生命的敬畏,对大限的意识。
也有人始终没有凝视生命终点的勇气,一生都在背对着终点前进。不出意外,只要一回头,准能发现终点就在跟前,让人措手不及。所以蒙田要讲,死亡从来不等待我们,我们得时时处处等着它。秋天就是这样一个季节,让人看见盛开与凋亡繁荣与瑟索的换班。这是怎样的时间感?这是最具体的时间感:一只沾满墨的毛笔,画出一道由浓到淡再到无的轨迹,叫生命线。时间的笔刷划过生命的白纸,白纸成了画卷,笔刷却带走了空白,带走了剩下的可能。要带走什么,拦不住。只能对它没来得及带走的感激涕零。
人年岁稍长,对季节的更替就更敏感。儿时哪里对季节有太多的概念,穿衣也是家长觉得冷了就穿,觉得热了就脱。硬要说对季节的概念,只能粗浅到夏天的冰棒和冬天的腊肉香肠。小孩子的需求很简单,除了吃还是吃。
秋天站在窗口,偶尔可以闻到落叶焚烧的气味,那气味说不上香,但总是爱闻。一闻,就回到小学的操场。黄色的草,草尽头的红色砖墙,砖墙下烧落叶的门卫老头儿,烧着落叶的火苗,火苗吹出的烟儿......飘到操场上挂着泥和汗的脸上的鼻孔里,飘到站在窗口的人的时光里。记忆中的秋,永远都是暖色调,难以察觉出悲伤的味道。
或许是那会儿不懂秋,或者不懂死亡。秋那时候只意味着一个单纯的季节名称,一截地球公转被人为划分出来的刻度,一个满是梧桐树叶燃烧气味的校园。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史铁生却讲未知死焉知生。史铁生患病瘫痪的日子里,在随笔中写到从窗口看病栋外花园里老太太蹒跚地散步都羡慕得不得了,这也许就是“知死”后对生的怀念和向往。秋天让人看见生命的轨迹和终点,也许并不是为了揭示人生的荒谬,反倒能让人在这向着终点不能停止和回头的前行中,珍重每一次迈出的脚步,感受大地,感受自己生命的重量。秋天,的确有点甜。